北方有雪(131)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等真正签了合同,板上钉钉,展颜告诉了贺以诚,她已经习惯事情尘埃落定时再知会别人。这样,就没人会半路干扰她的任何决定,除非她自己犹豫,也许会问问孙晚秋的意见。

大五这年,大家各有出路,无非是继续深造,还是找工作。

贺图南的电话,照例在年关打来,贺以诚问他最近怎么样。

“还好,就是太累了,没有一点私人时间。”

贺以诚说:“一样,你挣的多,这是对等的。”

贺图南问了几句新区的情况,又问了房价,告诉贺以诚,自己在深圳买了两套房子,也在炒股。

“你在深圳买房子了?什么时候?”

“05年,买的时候六千一平吧,现在已经破万。”贺图南沉吟片刻,“爸,你之前说林叔叔的公司不太行了是不是?”

贺以诚非常敏锐:“怎么,你有想法?”

贺图南很直接:“是有想法,他手里有块地,我看他是难能翻身,可惜了这块地。”

贺以诚说:“现在地炒的越来越高,几十轮加价,地是没前几年好拿了,你林叔叔手里那块地,不算好。”

贺图南习惯站着,站着接打电话是最有效防止久坐发胖的手段,他有些话,想了想,还是跟贺以诚先说了。

“我可能会辞职。”

贺以诚说:“辞职?你找好下家了?”

“没有,但我想回去。”

贺以诚皱眉:“回来?家里可没有高盛这种公司,你挣惯了大钱,回来会有落差感的。”

“那要看做什么了,咱们那里,在北方除了北京,也不算寒碜。”

“你想做什么?”

“房地产。”他冷静说。

贺以诚说:“你也跟着脑子发热了是不是?房企跟滚雪球似的一茬接一茬,市场资金早晚跟不上,你不要看去年股市涨那么快,我是觉得,不要这么乐观。”

“确实没那么乐观,爸知道吗?美国那边开始出问题了,还不上贷款的房子要被收回,很多人会破产。”

他去出差,美国街头随处可见房产降价促销的广告。

贺以诚有些意外:“那你们公司……”

“我们公司会大赚特赚,普通老百姓怎么样,跟公司没关系,”贺图南不带什么感情说道,“赚钱是公司第一要务,道德不是资本要考虑的事情。”

他跟父亲谈到最后,只说了初步打算。贺以诚让他自己拿主意,真决定了,也未尝不可,最后,像是捎带了一嘴:

“颜颜签了市里设计院,这孩子,是真要回来了。”

贺图南什么都没说。

零七年春天,美国超过20家次贷供应商或被收购,或破产。而高盛在零六年年底,已经卖掉了所有不良资产,转移了风险,继续让所有人误判市场。

贺图南在此干了两年,已经非常了解公司的常规手段,垃圾房贷也能成为最安全的投资产品,永远有人相信,再布局做空,无数人血本无归。

等到夏天,国际金融市场上的震荡和恐慌已经蔓延开来,五大投行里,只有高盛依旧盈利,贺图南将会拿到至少六十万美元的奖金。

同事们此前的担忧,随着时间的推进早已变作亢奋。贺图南和部门中的学长私下聚餐,聊起国内情形。

“你深圳的房子还不出手?”学长最爱在酒吧消遣。

“不急,让它涨到年底再说,至于到底卖不卖,我还在考虑。”贺图南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抽烟,高强度的透支,他现在非常爱惜身体,有段时间,他竟然不知不觉胖了二十斤,意识到之后,挤时间也要健身。

“真打算辞职回老家啊?大家都非常看好你,你这白打基础了。”学长不无可惜。

贺图南说:“挣再多也是给人打工,我身体来不了。”

学长探究似的看他:“明年形势肯定不行,美国这一波,全世界都得给它买单,你这很冒险啊图南。”

贺图南笑笑:“有风险的地方,才有机会,你信不信,明年政府的地就很难卖得动了,别看现在抢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学长点头:“信,你要干嘛?你小子别玩火啊,咱们的政策可谁都摸不准,到时你别搞得自己大好青春都他妈在牢里过了。”

贺图南笑出声,往后一靠,轮廓分明的脸在灯光交错下忽的暗下去:

“我爸坐过牢,我要是也这么着,那真是家传宝贝了。”

他喝了杯曾经呛过胸腔的烈酒,很久没这么喝过了,血热热地流动起来,有种隐蔽的刺激。

第70章

展颜找到了工作,没留南京,也没往更大更好的城市去。她在南京生活了几年,是有留恋,南京有非常美好的回忆,春天的茉莉花,夏秋的悬铃木,冬天的薄雪,厚道的老师,还有从头到尾较劲的陈满。

两人的较劲,一直到毕设。陈满已保研,她没必要在毕设还跟展颜较劲的,但她不服气,在她的认知里,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人,天生贫瘠,她总是想要证明她没有灵气,没有天分,有的只是勤奋而已。展颜对此平淡如水,她清楚陈满的敌意,大多数时,两人的争锋在口头上点到为止,不算过火,她自己已经不再去想什么灵气不灵气的了,只是去做,脚步不停,最后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她既不跟别人较劲,也不跟自己较劲,成了一棵树,沉默地生长,刮风也好,打雷也好,都随它去吧。

她毕设的主题是乡村改造,选的场地,终于轮到了她的家乡,小展村。

这些年,她一直往前走,偶尔回望,小展村离的越来越远,那里的人们,和庄稼,和牲畜,还在一起生,一起死,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和她一样,慢慢离开,用青春有力的身体,去撞城市的门。

故乡天涯晚风,村前一树桃花。春天的时候,她回去了一趟,村里新盖了些两层楼房,倘若你进去,会发现人们舍弃了木头做的人字梁,改作平梁,钢筋混凝土的。没人会再看老鼠在梁头上跑,楼是新的,腻子批的粗糙,开关歪歪扭扭,客厅里堆着粮食,杂物,旧桌子旧板凳没舍得扔,还都在里头,新的楼,住着旧的人和旧的一切物件。

可到底是多了新房子。

大娘婶子们招呼她留下来吃饭,她没有,去小学校转了一圈,学生这几年开始流失,乡村失去孩子,像失去年轻人那样,他们开始去县城念书,跟着打工的父母。

没去的,留下来跟着老人同住。小的小,老的老,像朝阳傍着夕阳。

校门前的杨树伐了,短桩上,又长出翠嫩的叶子,山羊在那啃,嘴巴一动一动,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偶尔一抖落耳朵,兴许,是春天虫子多,扰到了它。

“三爷爷,小学校还有麦忙假吗?”

“早没啦。”

“我听说,打去年开始,不要去粮站交粮了。”

“政府好哇!以前哪敢想还有这好事儿?颜颜,你念大学挣大钱了吧?”

“刚找到工作,还没上班呢。”

“在哪儿上班呐?”

“设计院。”

“干嘛的?”

“建筑设计,就像咱们村里的石匠。”

老汉哈哈大笑:“那咋能跟石匠一样,你逗我哩!城里好吗?”

“好。”

“要是搁十年前,我铁定能在城里找着活儿,年前跟人出去,城里工头不要七十的,我说我是七十了,可还有力气呐。”

三爷爷不理解古老的生存法则,怎么变了,九十好好的也能种地,为啥七十不要他呢?

他狡黠地伸出一只手,“其实我七十五了,说七十都不要,七十五更不要!东头你拐子大爷六十人都要了!”

说完,长长的眉毛笑得一抖一抖的。

她也笑:“人不要你,那就在家种地,放羊。”

三爷爷还穿着袄,里头光秃秃的,赤着胸膛,把腰间的灰带子勒上一把:“人都去打工了,眼见着一个个的,”他搓搓手指头,“票子一沓一沓往家拿,你不急吗?还是你这好,到城里念大学了,以后就是城里人啦!娃娃们都该去城里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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