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134)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贺以诚没提贺图南回来的事情,这段时间,他跑回来几趟,收购林亮的公司,人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没了,贺以诚知道这种滋味。贺图南拖到十一月,楼市刚进寒冬,林亮再无能无力,人也都跑得差不多了。

这几年,莫说北方,整个中国大地都像害了热病,钱多没地方去,全涌进房地产,老百姓就是看热闹,看得捶胸顿足,心惊肉跳,总是在后悔中度过,等今年,等明年,房价像吃了印度神药,一路高歌猛进,真是闻所未闻。

林亮是小房企,生存逻辑跟大房企没得比,开一点,卖一点,拖拖拉拉,脑子最热时豁出去也抢地,结果烂手里。美国次贷危机开始慢慢影响全球,他老了,已经想不明白美国的事儿碍中国什么,07年人都在涨,他觉得自己能活过来,结果,到了年尾,这是要死得更透。

贺图南跟他谈的比较顺利,林亮对贺以诚印象很好,老贺这人,在一群诡诈心黑的家伙里,厚道多了,人又斯文,说东山再起就起来了。林亮佩服他,冲贺以诚是英雄汉,卖给他儿子,也不是不行。

但他如果有贺图南这样的儿子,恐怕不答应他回来,香港多好,怎么还有人香港呆好好的,非跑家来,林亮没功夫想了,他得歇歇,他天天睡不好吃不下,像脚底下踩淌了烂番茄,黏一脚底,怎么都甩不掉。

现在好了,他又难受又放松,自己留了点股份,剩下的事都给贺图南去办吧,年轻人要入场,要吃肉,杀一条血路,让他折腾去吧。

贺图南拿着自己的计划书,去了趟市政府。贺以诚给他找了人,他得以见到规划局局长。

眼见到年底了,楼市萧条突现端倪,十一月,深圳一家百强地产经纪公司一夜崩盘,像给全国埋了个伏笔。楼盘降价,业主们跑去售楼部要砸地儿打人,闹哄哄一片,年也不要过了。

局长天天开不完的会,焦头烂额,房地产是龙头,头都掉了,城市化还推进个屁。专家早前怎么说的?报纸上都讲不会有泡沫,不会有泡沫,局长心里骂娘,又存了点希望。

他本来没什么心情搭理贺图南,年轻人,异想天开的多,吹牛不要钱。

“刘局您好。”贺图南从沙发上站起来。

局长脸上是模式化的笑容,摆摆手:“坐,你坐。”

“你是陈局介绍过来的是吧,”局长自己坐了,才有功夫打量起贺图南,他太年轻了,看样子,也就二十来岁,这样的毛头小伙子,这会凑什么热闹呢?

他简单问了几句情况,知道贺图南清华毕业的,又在香港呆过,金融那些玩意儿局长也不怎么懂,只觉他脑子抽了,跑回老家干什么啊?

贺图南对自己履历没炫耀的心思,他开门见山,提到市政府前年出的城改计划。

局长说:“这事儿呢,其实04年就下了文儿,问题出在哪儿呢,咱们这儿的房企啊,他没这个经验,你就是派他身上,他也不接。你这北京香港都呆过,咱们肯定不能跟人比是不是?资金没那么充足,但城市建设是个硬指标,还得建,你不建,城市怎么发展?对不对?”

贺图南把企划书放到他桌上,说:“刘局,我这段时间其实往老家跑了几趟,大概了解到些情况,咱们市政府是打算把北区那块儿作为首批试点,这几年,北区附近基本变成了标准的城中村,那儿的老百姓要求很多,能开发的土地就少了,这样一来,利润空间非常小,加上您说的大家也没什么经验,所以这事儿陷入僵局,我想先简单跟您说说我的想法。”

局长急着去吃饭,碍于情面,笑吟吟听起来,听着听着,觉得有点儿意思,便去翻计划书,说:“你出国考察过?”

“当时去新加坡日本出差,正好顺路,我一直对这块比较有兴趣,就做了个调查。”

“你意思是咱们可以参考新加坡的这种模式?”局长也没去过新加坡,拿不准贺图南是在这天花乱坠地吹呢,还是所言属实,一时半会不能确切说点什么,只说这个事情,要报到市长那里,回头再找他。

贺图南从市政府大楼出来,想起一人,当年老乡会上有个学姐,她爸是市长的司机。

他担心规划局这边没了后文,直接联系到学姐。

整个十二月,他一直在外跑。这种生活,完全迥异于投行,他又回到了人情关系网错综复杂的家乡,并对此,有了更深的体会,这个事想成,要盖400个公章,裤脚会擦过政府门前坛子里月季花刺500次,以及,心里飙脏话1000回。

这里不需要他一口流利标准的英文,但要有看懂眼神,听话外音的本事,母语,真是门艺术。

云上五期工地上,已经冷极。

孙晚秋每天还是六点就爬起来,天蒙蒙亮,工人们陆续到了,她的队伍变大,已经有百十个人,每个人要做什么,她记得一清二楚,从刚照面起,她就见谁吩咐谁。

最近施工速度慢了下来,有些工地,已经停工,她隐约觉得不好。

她从电视上看到次贷危机,不太懂,立刻找家网吧上网查了,孙晚秋有极强的学习能力,她没系统地受过大学教育,但只要她主动去了解,很快就能搞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儿。

查完了,她就知道明年难说。

这一年多,她红红火火的,很有声色,甚至攒了钱打算买个三十平的小房子。

明年的行情,明年再说吧。

离展颜上次来找她,已经过去了五十一天。孙晚秋再见到她,是在工地上,她给她找了顶安全帽,说:“这么冷,你跑来干嘛?”

“想你。”展颜脖子缩在围巾里,一开口,白汽被风吹得斜斜的。

孙晚秋撇嘴:“肉麻。”

她带着她,边走边喊:“老张,打几吊了?啊?打几吊了?”

展颜问:“几吊什么?”

孙晚秋手一指:“砂浆。”

机器轰隆隆的,老张没听见,见孙晚秋来,笑笑的,孙晚秋说:“打几吊了?”

“两吊。”

“上头没人,你别慌搞了。”

旁边,工人把混凝土装进了吊斗,再用塔吊吊起,往上头楼层送。塔吊师傅是技术工,展颜仰头看看,跟孙晚秋上去了。

一个妇女,两腮红红的,不大好意思过来问,对讲机怎么用。

孙晚秋拿过来,展颜看到两人的手,几乎一样的硬,一样的糙,令人想起老了的槐树皮。

她们都没有抹护手霜的习惯,就这么干着,裂着。

钢筋工、油漆工、砖匠木工都是大工,一般都是男人,小工多半是妇女,干杂活,夫妻档也有,多是两大一小搭配干。

“这个砖拿走!”老的正在骂一个少的,少的也就十几岁光景,肩膀瘦瘦的,展颜见他傻笑,老的就又骂他,“拿这个火砖!”

少的还是笑,换了火砖,一句话也不说。

干小工的大姐说:“哎,你老骂他作甚,欺负没娘的孩子。”

老的说:“你看那条缝宽的哩,我骂他?要不是我疼他,他哪里能来城里吃这碗饭。”

大姐叹气,也不说什么了。

展颜问孙晚秋这个弟弟看着不太正常,孙晚秋说:“他小时候发烧脑子有点烧坏了,他妈死了,爹不务正业,奶奶把他拉扯大的,去年奶奶死了,马师傅看他可怜都是一个村的,就把他带出来,我说不要,马师傅跟我保证不出事,签了个协议,他就在这干了,还行吧,小马?”

她忽然喊他一声,“今天我请你吃土耳其肉夹馍,好不好?”

大家就笑,说:“小马,孙头儿要请你吃肉夹馍了,好福气!”

小马笑嘻嘻的,嘴巴有点歪:“肉夹馍,肉夹馍。”

老马说:“这要没人管他,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孙晚秋告诉展颜:“小马还会扎钢筋,他其实一点都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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