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159)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她出来去洗手间,杜骏尾随,酒气熏熏问:“展颜,你装什么呢?我就不信杨启明带着你,你也敢?清高是吧,清高你别呆设计院,自己出去单干,我看你单干是不是就不用参加饭局了?你只要想在社会上混,就别一天到晚装纯。”

“我觉得,我的事跟你没关系。”展颜也不生气,慢吞吞说完,手指着,“我去女厕所你也要进吗?”

不甚明朗的灯,却照得她像一面光芒暗涌的镜子。

饭桌上的男人没了劲,因为女人太死,再漂亮的女人她一死,就不妙了,这样的场合,需要人骚一骚,动一动,眼波流转,娇声细语,嗲嗲喝酒劝酒,这饭局才有滋味。女人是最好的下酒菜,白瞎这张脸,这么个身子了。

邵师傅觉得展颜跟杨启明一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带这号人出来,真他妈后悔死了。

但他还是笑眯眯的,跟人又吃又喝,谄媚着。一行人出来,喝得站都站不稳了,彼此拉手,拍着,嘟囔着,把个过道给占满了,服务员都没法过。

隔壁包间闪出条缝儿,露出张脸,微微笑着,衬衫领口解了,是贺图南,贺以诚也在,父子俩正跟人谈事情。公司正忙招标的事情,在场的,全是贺以诚的人脉关系网。

她先看到的他,疑心是,再看一眼,真的是,等服务员出来,门一关,全部隔断了。

屋里人恭维贺以诚,说贺图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贺图南当年差点成状元,念的数一数二大学,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笔荣耀,能翻出来评头论足。

贺以诚在饭局上也是非常有酒品的,风度不改,举手投足没一点油腻的气息。他这些年,够传奇,茶余饭后也要被人议论的,不过,九十年代过来的人,什么没见识过,倒也不觉得什么了。

贺以诚说,我这儿子年轻,又一直在外头,他有干劲什么都想闯一闯,不知道这里头的艰辛。

桌上的人笑呵呵说,孩子大了,有几个还能由着父母的?年轻人多闯闯没什么不好的,老贺你家大业大,图南有个什么这不有你兜着吗?怕什么。

一屋子的笑谈,展颜什么都听不到,她好不容易出来,呼吸旧空气,邵师傅杜骏跟这群人又是一阵寒暄,那些人,还要关心她怎么走。

等全散了,邵师傅教育她,说她这样不行。

“我也这么想的,今天晚上您说跟甲方沟通方案我才来的,看样子,没什么需要沟通的。那版方案,我改了一周,您说还是第一版好,现在又要改。邵师傅,我觉得我真的是能力不够,实在干不来,您再找别人吧。”

展颜说完,邵师傅听愣了,杜骏反应很大,吼她:“展颜,你还想不想干了?”

她静静看着对面眉眼狰狞起来,她想,还是图南哥哥好,他才是男人,他从不会这么丑态毕露的,他聪明,执行力强,像松柏那样,风吹雨打都摧折不了,他也不会跟女孩子大吼大叫。

只不过,他会掉头就走。

她想着图南哥哥,图南哥哥就出现了。

贺图南跟贺以诚也结束掉饭局,一群人,最多微熏,没人烂醉,彼此握握手,说几句私密话,可以道别了。

父子俩,几乎一样高,都风姿秀挺的,展颜扭头看见两人,就再也不会跟邵师傅杜骏说话了,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

贺图南已经看到她了,也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凑着跟她说话,她嘴巴没动,离的有些距离,也看不太清表情,可他知道,她在看他跟爸两个人。

“爸,颜颜在那边,你看。”贺图南说。

天气暖了,终于暖了,春天在日历上都要过完,它才来一样。大街上人不少,来来往往的,他站在贺以诚身边,恍然回到当年一起去接她的时刻,小妹在等他们。

他觉得心里特别软,软得像洇烂的纸,一碰就碎。

贺以诚跟展颜摆了摆手,展颜就跑过来,她等着的,看两个人谁先看到自己,是贺叔叔,她高兴又有点失落。

什么乱糟糟的酒局,讨厌的男人,都远去了。

“贺叔叔。”她跑得有点喘,笑盈盈看着贺以诚。

贺以诚说:“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设计院一个师傅来吃饭,谈点事儿,你们呢?”

两个人就在那儿说起话,看上去,非常像父女。贺图南没吭声,只要爸在,他就跟隐身似的,是个陪衬物,多少年了,也就那段日子,她才是他自己的。

“怎么回去,我让司机送你。”贺以诚父子都喝了酒。

展颜说不用,她打车就行,贺以诚问你平时跟人吃饭,都这么晚回去吗?

他知道她大了,出来吃饭啊应酬啊少不了的,可他眼里,她永远是孩子,他真是心疼。她又这么漂亮,跟男人一起出来被占便宜怎么办?

还是得快些成家,贺以诚脑子里想很多,他嘴里跟她说一句,脑子已经一百句了。

“叫司机送你吧。”贺以诚很坚持,既然碰上了,没有让她打车的道理。

“那你们怎么回去?”展颜抿抿头发,嘴上说“你们”,一眼都没看贺图南。

贺以诚说:“我们怎么都能回,让小孟送你。”

小孟听贺以诚的,车开过来,展颜转头跟贺以诚道别,一边上车,脑袋冷不丁磕到了,她捂了下,贺图南忘了贺以诚在跟前,大步走过去,要看她脑袋:

“磕哪儿了?”

展颜拨开他的手,低声说:“不要你管。”

她跟贺以诚说再见,贺图南心想,也不知道会不会起包。

父子俩饭局上有话讲,此刻,倒没什么要说的,贺以诚道:“不急着回去,散散步。”贺图南便跟在他身边。

“跟施工方签合同时,要写清楚,哪些是甲供材料,哪些是乙供,钢筋水泥混凝土这种主材最好自己掌握,这样方便控制成本。我能帮的,都会给你搭好线,跟人合作,哪怕赚的少些也是可以的,你现在还没站稳脚,不要太心急,也不要太心渴了。”

有些话,其实他想儿子是做过功课,了解的,但当父亲的呢,还是要说,他本来不要操这份心,可儿子回来了,他就得操心。

贺图南应着,他跟父亲,似乎只剩生意上的事要说,男人之间,不就这样吗?不像母子,母女,唠叨个没完,全是琐事。可林美娟去年再婚,有了新家庭,新生活,对方有个女儿,也嫁人了,没什么烦心事,两口子都爱旅游,兴趣相投,生活重新上了正轨,几乎要把他这个儿子忘干净。

这样没什么不好,他大了,妈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没人唠叨他,只有展颜以前唠叨他。

“哎呀,你去洗澡嘛,都是汗。”

“你裤子脏了,我给洗洗,你快脱。”

“你怎么又花钱了,贵不贵?我都说了我不要。”

这些话,跟昨天说的呢,却像一百年那样远了。

贺图南看着地上父子俩的影子,真是像,他觉得父亲是个暴君,不动声色的暴君。

“爸,有件事我考虑了一段时间,想跟你聊聊。”

“说吧。”贺以诚跟暮春的风一样,和煦没有压迫感。

贺图南道:“我这几年在外头,没找过任何女人,一个也没有。”

贺以诚看看他,贺图南说:“不信是吗?这种事我不屑撒谎,我如果做了,就敢承认。”

贺以诚说:“我信。”

“你说让我证明,我证明了,三年多的时间,不长不短,可人的青春一共才多少年?”贺图南心跳开始加快,他候着贺以诚的反应,最坏,他再挨打就是了。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爸也不该没经爸的同意,就跟颜颜在一起,希望爸能原谅我……”他耳根滚烫,承认这个错误太难了,也太苦了,他觉得那颗心,又被陡然撕扯了一回。

贺以诚停住脚步,看向他:“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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