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173)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过了年,我二十六,颜颜二十五,我们都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结婚的事,爸不要觉得是我们头脑发热决定的。”贺图南态度很诚恳,“爸,您要是不反对,我们这个婚,正月初六就结。”

贺以诚说:“你觉得你现在适合结婚吗?”

贺图南心里顿时凉了下去,他不动声色:“我跟颜颜,你情我愿,又不是未成年,为什么不适合?”

贺以诚心平气和说:“你既然打算结婚,又弄这么一出干什么呢?我今天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瞒得住吗?政府网站上新闻谁都看得见,你出手阔绰啊。”

贺图南简单解释了几句,他不说,贺以诚也懂,但见他一脸无波无澜跟上街买了两捆白菜一样的神情,贺以诚觉得,自己真是老了,不服老不行,不太愿意冒险,更喜欢稳,事业心是有的,可没了荷尔蒙的刺激。

“我知道爸担心的是,万一我玩完了,是在坑颜颜。”

贺以诚道:“颜颜知道这事吗?”

“知道。”

“她还愿意嫁你?”

贺图南说:“我什么样儿,她都嫁,同理,她什么样儿,我都娶。”

这可真够感人的,年轻人动辄海誓山盟,贺以诚心头复杂,他说:“那你想没想过,你出了事,她怎么办?”

贺图南说:“我不想再因为各种原因跟她分开,出事再说出事,我不会出事的。”他又冷静许多,头脑清醒。

“你心里是不是觉得,不管怎么样,颜颜都有我兜底?”贺以诚看他要说话,摆了摆手,“你当年一下就跟她断了,说到底,是心里觉得横竖有我管着她,可你走后,颜颜一分钱没再要过我的。”

贺图南完全愣住了。

“她怎么念书的?”

贺以诚说:“她靠自己,得了奖学金,打点零工,我去看过她,过得很寒酸,我看着她大冬天在那冻得发抖心里真是难受,可她说什么,都不肯再花我一分钱。”

贺图南脑子嗡嗡的,他的小妹,他一点苦都不舍得她受的,她跟着他受苦,本来就够让他痛苦的了。他走,不是叫她受苦的,他总觉得她选择了爸,他气她选了爸,他还那样想过她!

贺图南太难受了,没一点预兆,贺以诚就把这个事告诉了他,他一丁点都不知道,他都不能仔细想。仔细想,自己就不可饶恕,神明难恕。

“我看,”贺以诚话说着,微微皱眉,他发现贺图南脸上有泪水,那么大的人了,一个男人,听了几句话就要流眼泪,都说不好他是感性还是冷酷,他去坐牢,也没见贺图南哭。

“我看,颜颜是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你,她愿意的话,就这样吧。”

贺图南人有点恍然,他听到了,过了会儿才回神:“爸说什么?”

贺以诚的眼睛,在灯光下,也是深邃的:“我说,既然她知道,还要跟着你,就跟着吧,有什么事我会给你想办法。”

他说着,抬腕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缓缓站起来。

贺图南疑惑地看着他:“爸什么意思?什么给我想办法。”他甚至都没怎么听清前两句。

贺以诚走过来,意味深长看他几眼:“你如果真有事,咱们爷俩儿一起扛,哪怕是我再坐一次牢,也不能叫你完蛋。”

至始至终,也没有贺图南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争执。

他换了鞋,带上门,身影倏地消失了。

贺图南慢慢靠在了墙上,仰起脸,他心里滚烫,默喊了声爸,却没什么后续,贺以诚已经走了。

第89章

展颜搬过来跟贺图南一块儿住了,她一来,家里很快满了,时不时添点东西,觉得少这少那。以前那出租屋里,也是锅碗瓢盆一堆,擦得雪亮,刷洗都在院子里,就是冬天太冻手指头,几十秒,就冻麻了,还疼。

两人反正不是第一回 像小夫妻过日子。

十一月,政府出台了刺激内需的十项措施,大约要投资四万亿元。这时候,经济形势已经非常糟糕了,一个厂子倒闭,几千工人一夜之间就没了工作,大量民工只能提前返乡。

老百姓们不晓得政府要把这钱怎么花,到底有没有用,都在讨论这个事儿。贺以诚的建材公司,因为地产不景气,也受影响,天冷的要命,一丝云彩都没有,难得蔚蓝成片,看起来空气质量很好,可惜的是,市场跟天一样冷。

父子俩见了面也聊这个,年底,政府还有一次土拍,贺图南说了自己的打算,想再拿下高铁站附近一块地,这话是在饭桌上说的,贺以诚道:

“现在的房市,我没看出哪里有好转的迹象。”他问展颜怎么想,展颜说,“图南哥哥想好了,就去做吧。”

贺以诚无奈笑道:“他要是胡来,你得劝劝他才行。”

展颜瞥瞥贺图南,他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我不劝他,他脑子比我好用,不做违法的事就行。”

贺以诚说:“颜颜,你这心太大了,万一他选错了呢?”

展颜说:“人这辈子,也不能总对吧。”

贺以诚摇头:“他这要是犯错,可不是小错。”

展颜心里没那么害怕,她反而高兴,他们父子俩关系融洽了许多,她感觉得到,也就多说几句话,多几个眼神回合,到底是父子,她想到人家父子这么好了,很自然的,想起了展有庆。

往年的话,农民工要等到春运大潮,才大包小包,乌泱泱地挤绿皮火车,揣了一年的钱朝家的方向赶。老人在等,孩子也在等。今年下半年开始,形势太坏了,急转直下,老板卷钱跑了,大伙儿上街闹着要钱,没个着落,在外头呆一天花一天的钱,大冷天,睡桥洞是要冻死人的,索性卷铺盖回家。

回家还有地,有地就成,庄稼人种地手艺又没丢,这个时节,正该上山刨地,来年好种。几千年都这么过来的,可人一旦见了世面,再瞧那土坷垃,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之前是蒙眼的驴,大伙都是,一个劲儿围着磨盘转就是了,啥也不想。

如今都晓得一年忙到两头,地里那些东西,只够糊住嘴的,太穷了,有这力气不如卖给工厂,但现在厂子垮了,回来真是心不甘情不愿。

“城里企业不景气,打工的农民能回家接着种地,如果以后,全部城镇化了,再发生经济危机,城里不需要这么多劳动力,那人还能往哪儿去?”

展颜一问这个,父子俩都有些意外,贺图南笑道:“爸,颜颜开始干经济学家的活儿了,我看她啊,应该当个三农专家。”

她伸腿从桌底踢了他一脚。

贺以诚说:“颜颜这个问题提的好,能想到这层,很不俗,国家最近出台的政策,有一项就是到农村搞基建,农民工返乡,不仅能种地,还能参与基建。至于以后,再有经济危机,要怎么转移矛盾是国家战略层面的事,不是我们老百姓能想到的,更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只有在土地上真正生活过的人,才能想到这些,贺以诚依旧谈不上喜欢那片土地,没有一个地方,像那片土地,承载了最善最美与最恶最丑的回忆,于他个人而言如此。

贺图南笑笑的,他老子可真够严肃,一开口,那么老派,他瞧了瞧展颜,说不上她那是个什么神情。

展颜没期待听到答案,她只是想到了,便说出来,孙晚秋憎恶故乡,但她没有想过,故乡为什么是那个样子,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贫穷,不幸,悲哀。展颜也不是很明白,她只是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哀愁。

等贺以诚走了,贺图南一把抱住她,在她脖颈间乱蹭:“你这么忧国忧民,是不是也该多关心关心我,我也是民。”

他有时很爱跟她开玩笑,觉得有趣,展颜笑着躲开:“哎呀,你衣服有静电,很烦人。”

贺图南偏还要挠她痒痒,展颜笑个不停,说不行了,眼泪都笑出来了,身子一软,都要坐到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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