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薄荷(55)

作者:四月与你 阅读记录

温敛将手伸过来,拢住她瘦弱的肩膀。

乌江也下着雨,空气中尽是潮闷燥热的味道,在这样的天气里稍稍待久一点,就会沾染上一身汗,浑身黏腻。医院里的消毒水比幻想中的还要难闻,迟穗听着主治医生的话,头有些一抽一抽的疼,看着医生的嘴张张合合,好歹听到了良性两个字。终于可以从万丈悬崖上,退一步下来。

温敛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迟穗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他倾下身,低声对她说:“去看看奶奶,我在这里和医生说。”

他说得有道理,迟穗拿起包,走向病房,但是起身得太快,差点被脚下的椅子绊了一跤。温敛抓住她的手臂,堪堪扶住了她。

他看着还没有回过神的迟穗,低下了头,视线与她持平。

“穗穗,不要担心,会好的。”

她看了看被自己踢到一边的椅子,然后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会的。”她对温敛说,也对自己说。

三人间的病房,很是吵闹。迟穗走到门口,差点被里面跑出的小孩子撞到,她扶住快要跌倒的小男孩。还处在只知道玩闹年纪的小孩,不切切实实感受到疼痛时,总会将玩闹放在第一位。

那个小男孩嘻嘻笑着,从迟穗身边跑开了。

迟穗走进病房,这里的消毒水味道要更淡一些,混杂了水果味,甜的,是西瓜。奶奶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深蓝色的床,像一片静谧的天空。病房中悬挂在墙上的电视还开着,不知道是哪位经历多坎坷的歌手,唱出忧郁的歌谣。

奶奶没有醒来,她躺在那片天空中,像一幅画。

刚刚还被温敛安抚下的紧张心情在这一瞬间迅猛地卷土重来,迟穗快走了两步,握住奶奶的手。

手上又脉搏的跳动,虽然很细微,但仍存在。

迟穗坐在床边,听到急促的心跳,混合着窗外的雨声,渐渐平静下来。

邻床的阿姨撩起她们这一侧深绿的帘子,端着一盘西瓜过来,问迟穗要不要来一块。

迟穗谢过阿姨的好意,但没有接过西瓜。

她吃不下,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有温敛哄着她,吓唬她如果她也和奶奶一起倒下了,谁来照顾奶奶呢。迟穗才逼着自己,吃下几口食物。

雨声渐渐小了,连电视播放的歌声,都听得不是那么清晰了,奶奶终于醒来。她看到奶奶睁开眼的一瞬间,曾感觉已经积蓄不起眼泪的眼眶,又重新泛红。

奶奶抬起手帮她擦眼泪,说怎么还像个小姑娘,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就是个小姑娘。”她赌气地说,“如果没有奶奶,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干不了。”

她把自己埋在奶奶干燥的手心里,“所以奶奶,你一定不能离开穗穗。”

敬爱的天父,掌管生死簿的判官,不论是哪个神明,请慢些带走她的奶奶。

第45章

乌江一直在下雨,前几日的雷雨过后,就是一直缠绵的小雨,不算大,但一直淅淅沥沥,叫人浑身上下都潮湿难受。迟穗从外面回来,带来了奶奶的晚饭。

进入到病房,潮湿的空气一并散去,干燥清爽的味道夹带着消毒水的气味,但因为空气的干燥,连消毒水都变得好闻起来。病房不再嘈杂,单独一人一室,连电视的声音都是柔和的。

在到达乌江的第二天,温敛就帮奶奶转了医院,这间私人医院,治疗费用高昂,但是效果也是显著。

她把晚饭放在小桌子上,一个个摆好,再拆开碗筷。奶奶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已经能自己吃饭了。精神好了,话也多了许多,奶奶夹起一块鱼肉,不急着放入嘴里,反而急着同迟穗打听,这里的住院费用。

“我感觉已经好了,不需要再住在这里了。”奶奶自作主张下着决定,“明天就搬出去吧。”

迟穗没有理会奶奶的说辞,依旧坚持着:“要等医生确定好痊愈了才能走,住院的费用不用担心,我可以解决。”

奶奶看着她,她的眼睛不再清澈,已经混浊,但一如既往的,有对迟穗满满的关心,多得要溢出来。

“这些费用,都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位温先生垫付的吧。”

虽然奶奶的年纪大了,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

外面潮湿的雨水似乎渗入进来,从迟穗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太冷了,她想,大概是医院的空调温度开得过低了。

她垂下眼,低低地应了一声。

“穗穗。”奶奶放下筷子,想说什么,嘴唇分分合合几次,还是只说了一句,“奶奶只希望你好好的。”不想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要为了自己卑躬屈膝,去求得另一个人的欢心。

迟穗眨了眨眼睛,她这几天哭了太多次,现在连眼眶泛红都觉得疼痛。

“我也想让奶奶好的。”她吸了一口气,情绪平静下来,抬起头,弯了弯眼,“奶奶你先吃饭,剩下的交给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晚餐结束后,迟穗收拾了碗筷,在门口,恰好碰上了医生。

主治医生与温敛一起来的,迟穗向温敛点了点头,来不及说什么,只能将收拾好的垃圾暂时先放在门口,同医生一起走进病房。

温敛没有进来,这几日,有意无意地,他都没有和奶奶正式碰过面。

病房门半开,温敛靠在门口,想点起一支烟,不远处悬挂的禁烟标志让他勉强压下这个念头。取而代之的,他的目光投向室内,里面有比尼古丁更令他上瘾的存在。

短短几日,她就瘦了许多,天青色的一字肩衣领下,锁骨伶仃。温敛想起上一次抚摸时的感觉,像牛奶,但现在,应该要给她补充许多牛奶。

直到这几天,他才发现原来穗穗也是个固执到惊人的小姑娘。医院本来有很好的护工,他已经为她的奶奶安排好了陪护,可是她不肯,一定要自己去照顾。

所以今天握她的手腕,窄小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其实温敛很难想象,迟穗怎么有如此丰沛的感情,能献给她的奶奶,也能分离出一部分给予他。

如果她将所有的感情都给予他,没有一丝丝保留,全都给他。

温敛垂下眼,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金属的盖子翻开又被合上,足以让温敛产生眩晕的错觉。如果这样的话,那肯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这样想着,他甚至恨起了里面躺着的老人,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就可以独享那么美好的感情。

这恨意忽然就浓烈到了极致,他甚至开始冷静地思考,是否可以推翻他刚刚和主治医生讨论的方案,换为更为保守的一种。

温敛是个自私的疯子,他从来都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识。

迟穗送医生出去的时候,温敛还在门口,他安静地在拨弄手上的打火机,轻微的啪嗒声一下一下。迟穗还要再送医生几步时,温敛走了过来,伸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还是如同牛奶一般,如果这上面放上花,会更美丽的。

“医生要下班了。”他说,让迟穗的视线放回到他身上。

主治医生忙不迭地点头,往前方的电梯走去。

温敛将她转过来,打火机放进口袋,先以唇测测她的体温。

“晚饭吃好了?”他压低声音问她,像是怕打扰在门后的病人。

“陪奶奶吃了一点。”

迟穗牵住他的手,温敛有着和容貌一样漂亮的手,肌肤白皙,骨节修长,有隐隐蜿蜒起伏的青筋,顺着脉络延伸到手臂。她牵着温敛的手,晃了晃,“没有吃饱,想请你陪我再吃一点。”

奶奶的身体好转过来,迟穗心情也随着奶奶的身体一样,逐渐好转。她甚至有了特别的心思,别出心裁找了一家餐厅。

空气依旧潮湿,这家餐厅开在鱼米河旁,空气湿度似乎更高了一些。迟穗带温敛走上木质的楼梯,窗边有竹帘垂下,单薄的日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印在仿佛年份久远的木桌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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