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岑麟站在玻璃墙后面，遥遥望着他。

那时的岑麟还是高傲的岑麟，她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失控了，差点毁了伊甸园，你亲手毁了你为之努力多年的一切，怎么，有什么想说的吗？”

男人似乎回答了一句什么，但岑麟没有听太清。

她只是听自己问：

“怎么，你害怕人格整合再次发生，所以留了一条后路？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会在发生这种事后立即选择自裁，谁想也不过如此。一定要等到无法挽回时再这样做？是你贪生怕死？”

她的语气略带了些嘲讽。

那个时候，梦中沉默许久。

最终，她听见那人哑着嗓子道：

“我的身体不属于我一个人。”

那人语速很慢，像是疲倦至极：

“死亡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除非事情到了无可挽回之地，否则，我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第268章 伊甸园

大多数人只知道, 当年伊甸园周年庆，叶绯失控之后，是守卫军以全部武装与战力为赌注, 再加上白塔批准的异能阻隔剂, 才得以将叶绯制服，压制住他失控的异能，将他关进白塔地下实验室六层。

这似乎全部都是当年岑麟与秩序守卫军的功劳, 但其中内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岑麟就算其中一位。

当年叶绯失控, 也就是人格整合, 是她一手促成。后来叶绯险些毁掉伊甸园，也是她一直冲在阻止他的最前线。

只有她知道, 当年真正压制住叶绯狂化的不是那几支异能阻隔剂，而是叶绯自己。

异能阻隔剂只是让绯夜的人格整合变缓, 给了叶绯清醒意识做出反应的时间。他用那点宝贵的时间将自己强行从人格整合中剥离出来，又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将正在整合过程中的其它朋友挨个解离。

那个时候，叶绯已经被关进了地下六层，他身上是数道沉重的金属锁链，而岑麟就站在厚实的玻璃墙后观察他的情况。

那段时间，叶绯的状态差得要命。

也是那段时间，岑麟见到了绯夜的所有子人格, 除了凌，和不算完整人格的决。

他的人格切换非常频繁, 经常一句话说到一半就换上了其他人格，每个人格对待岑麟的态度也不算好,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全部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

岑麟每天都在挨骂, 但她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她每天都坐在地下六层的玻璃墙外面，冷眼看着里面那具身体里的不同灵魂，等待着自己想见的那一个。

可她想见的那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那个时候岑麟觉得，她是在躲着自己。

她也不记得叶绯这种不稳定状态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是有一天，她突然发现玻璃墙里面特别安静，抬眼望去，只见那人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半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岑麟等着他像其他子人格一样辱骂自己，或者是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欺骗他背叛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但让她意外的是，叶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沉默半晌，最终哑着嗓子开口道：

“……我需要一间实验室。”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句话时，岑麟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闷气。

她冷笑一声：

“你现在是阶下囚，不是医生联合会的叶会长，实验室可不会对你这种危险分子开放。”

“……”

叶绯没有理会岑麟的嘲讽。

他只是闭了闭眼，最后无力地叹了口气：

“我的力量没剩多少了，如果我压制不住人格整合，之前那种事还会再次发生，我想，你也不希望看见人类和伊甸园毁在我手里。”

“你错了。”

听见他说这话，岑麟咬着牙，盯着他，缓缓道：

“这恶心的世界，我恨不得它下一秒就消失，无论以什么方法。”

“但……”

叶绯说了一个字，随后缓了很久，才接着说下去：

“但如果这样的话，你就永远见不到凌了。你想见她吧？如果人格整合真的完成，所有子人格都会消失，包括她。我们都会……变成自己完全陌生的样子。”

顿了顿，叶绯又道：

“……你帮帮我吧，嗯？”

岑麟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玻璃墙前：

“叶绯，你这是在求我？你弄清楚，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拜我所赐。到现在，你不问我为什么，反倒来求我帮你？”

“啊……”

听见这话，叶绯突然笑了起来。

他说：

“说实话，我不是很意外，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叶绯低声道。

他躺在地上，蜷起身子，抬手挡住了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才低声喃喃道：

“……我早就习惯了啊。”

因为早就习惯了人类的欺骗，所以再来一次，也并不会多意外。

只会觉得：

啊，结局果然是这样啊。

“……”

听见这话之后，岑麟久久没有回应。

最终，她转身离开，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还是跟地下六层的研究员们支会了一声。即便不符合规定，她还是如叶绯所希望的那样，给他准备了一间实验室。

那之后，岑麟好几天没去过地下六层。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听说叶绯在找她。

她并没有多想，在接到通知之后，她立马去了地下。那天，控制身体的还是叶绯，岑麟去的时候，他的状态似乎比前几天还要更差一点。

他给了岑麟一个手提箱，岑麟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把小巧的匕首，看样式，那出自工匠制造司的领事洛一。

岑麟拿起匕首，仔细看看，发现匕首底部有明显的改装痕迹，有人在刀柄处做了手脚，按照岑麟的经验，刀柄内部多半是空心的，只是现在重量合适，大概是因为有人往里填充了什么东西。

“岑麟，如果未来有一天，人格整合再次发生，而我的力量不足以再阻止自己，到时候，还请你用这把刀杀了我。将刀刃插进我的身体之后，你可以按下刀柄末端的按钮，里面的东西能够直接分解我的身体和人格。”

“？”

岑麟微一挑眉：

“你什么意思，在给我留遗言吗？”

“算是吧。”

到了这种时候，叶绯还有心情笑：

“从今天开始，我大概不会再出现了。”

“你很奇怪。”

岑麟皱起了眉，冷笑一声：

“既然你知道人格整合迟早会发生，为什么还要把这把刀托付给我，你现在用它结束自己的性命，似乎更快一些。你何必一定要等到人格整合无法挽回时再这样做？还是说你贪生怕死，嗯？”

“因为……”

叶绯似乎有些怅然。

他顿了顿：

“因为死亡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身体也不属于我一个人，我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他们和我不一样，外面……还有人在等他们。”

不想活了，却又无法轻易死去，因为其他朋友与这个世界还留有羁绊，他们还不想离开。

叶绯有点累了。

大概这个世界真的不太喜欢他，又大概是他天生不招人喜欢，他出现也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只会碍别人的路和眼。大多数时候，也只会被欺骗被背叛被伤害。

所以他还是藏起来比较好，还是把这具身体，交给被人爱着被人挂念着的朋友比较好。

不想再出现了，不想跟任何人产生羁绊了。

反正最后的结局……也都会是这样。

叶绯望着头顶灰白的天花板，而后像是疲惫至极，缓缓闭上了眼。

玻璃墙后，岑麟看着他这样子，微微蜷起手指。

“喂。”

她看着叶绯像是死去了一般躺在地上，身体上连着的锁链和他清瘦的身形对比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