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18)

作者:陈之遥 阅读记录

临到周末,齐宋这里又来了新案子,不是一宗,而是一批。

还是并购组姜源那里过来的客户,一家名叫 Team Genius Gaming 的电竞公司。因为最近几次比赛成绩不错,队里几个明星成员在网上的讨论度很高。但有人夸,自然也有人骂,于是便生出官司来。肖像权纠纷,网络侵权责任纠纷,一开开几十宗,到处告各种博主、UP 主、抖音号、视频号,以及背后的 MCN 公司。

看似生意兴隆,收入却不过如此。TGG 隶属于一个名叫 GenY 的文创集团旗下,GenY 专做电竞和动漫影视开发,是姜源的大客户,已经操作了好几轮融资,而且正在走 IPO 流程。这一系列官司的诉讼费用跟非诉那边的账单加在一起付款,自然得先抹零再打折。

在至呈这样公司制的所里,非诉的客人遇上官司转到诉讼组,或者诉讼的客户回头有了非诉业务,类似的操作其实不少。费用往往打了统账,齐宋跟姜源都会替自己的组争取利益最大化,但最后到底怎么分,还是要看王乾和朱丰然在管委会里的博弈了。

单论这批案子,工作量不小,难度却也有限。从谈案到发律师函,再到立案写起诉状,以及后面收集整理证据,确定庭审策略,申请网上开庭,全部批量生产。这些事最适合派给下面的小朋友练手,不用齐宋盯着。

可他偏偏盯得很紧,周五傍晚把人一个个叫进办公室里汇报进度,搞得一片人心惶惶,都在说周末肯定又得加班。

就这样一直搞到晚上九点多,姜源晃到他这里,说:“咦?你怎么还在?”

“有问题?”齐宋反问。

姜源走进来,关了门,凑近说:“都在传你谈恋爱了,只要不出差,周末肯定不加班,你不知道啊?”

“你不一直觉得单身多爽吗?谈屁恋爱。”齐宋眼都没抬,估计是上回他跟关澜一起在楼里走,被什么人看到了,但也无所谓,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姜源伸手拍拍他肩膀,说:“那挺好,人设没崩,你可是我们男人最后的倔强。”

齐宋不理,继续手上正在写的邮件。

姜源却还不走,又开口说:“你知道吗?你们现在这批案子的客户,TGG 的总经理就是关老师的前夫……”

话说得十分意外。从最初那次庭前调解,到后来律协的酒局,姜源也许真的猜出了点什么。

但齐宋是专业表演级的表情管理,反过来直接问:“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七月份‘清水错落’那个案子,买方就是这家的母公司 GenY 吧?”

姜源果然噎了噎,还是没正面回答。

“合着我就是你搞的买赠活动里赠送的那部分呗,给你玩儿死了还帮你数钱。”齐宋骂他。

“用得着这么记仇吗?”姜源尬笑,赶紧撤了。

剩下齐宋坐在原处,手指停了半晌,才续上之前的思路。可那封邮件还没写完,邮箱地址里的域名,正文里的词句,避不开的仍是那个缩写,TGG。

他静静看了会儿,然后打开浏览器,搜索“Team Genius 总经理”。

出来的结果不可谓不齐全,有百科词条,有杯赛夺冠的新闻,还有各种访谈,标题大同小异,诸如《对话冠军战队》或者《专访 TGG》。

齐宋随便点进去看,很快便知道了姜源说的这个人名叫黎晖,年纪大概 40 上下,甚至还有配图,西服革履的单人形象照,或者穿着战队 T 恤,跟队员一起的合影。

男人对男人,很难就长相做出公正的评价,齐宋只能说客观事实,黎晖高大,没秃,没肚子。

再点开采访视频,记者问:“TGG 的训练基地本来在深圳,为什么决定要搬来 A 市?”

黎晖给了个挺官方的回答,说:“这一次搬迁主要还是因为 A 市建设电竞赛事中心的计划,我们基地的选址也在南郊,将来希望能够依托赛事中心,获得更好的发展。”

记者又道:“听说你们母公司 GenY 的 IPO 流程已经进入到申报阶段,而您今年荣升副总裁,年薪加认股权,直接财富自由了吧?”

黎晖只是笑,说:“我投身游戏行业差不多十五年了,从事现在这份工作最主要还是出于对游戏的热爱。至于其他,得之我幸。”

……

齐宋没再往下看,关掉浏览器,隔绝了这一部分的思绪,还是把邮件写完了。按了发送键,再打开列表里红色未读的下一封。

直到深夜离开办公室,他开车回家。路上已经空旷起来,只见路灯一圈一圈的光晕规则地延展,车子穿行在明暗变换之间,畅通无阻。这本该是一天结束之前放松的时刻,但光线穿透挡风玻璃照到他脸上,他却又想起那部电影,《非法入境》,曾经模糊的情节与对白不知怎地清晰起来。

他记得片子的最后,少年已经死去,男主角西蒙对前妻说:“你知道为什么他想游过英吉利海峡吗?是为了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他已经步行了四千公里从伊拉克来到这里,然后还准备在冬天游过去。而我,自你走之后,我甚至连穿过马路去求你回来都做不到。”

他也记得关澜落泪的样子,说是被电影感动。她那时想到了谁?是否也在等着那个人走出这一步呢?

“因为我自己的一些原因”,她在最后发给他的那条信息里这样写道,他当时还有过怀疑。

但现在真相大白了,确实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轻松的感觉。他宁愿是他的错。

车子驶进小区,停车上楼,打开门,仍旧是空旷的房间。

齐宋四处找了找,猫窝,爬架,食盆儿,厕所,不见猫的踪影。

“马扎?”他轻唤,有些犹豫。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出声地叫这个名字。人跟动物说话有点蠢,他一直这么觉得。

果然,声音在房间里漾开了,无有回应。

养了等于白养,他在心里自嘲,但还是蹲下替它把屎捡了,猫砂翻干净,然后洗漱就寝。

睡到半夜,只觉微微窒息。他醒来,黑暗中看见一对琥珀色的眼睛,是马扎,前脚一只踩在他胸口,另一只正往前探,离他鼻子还剩两厘米。

乍一对视,人和猫都吓一跳。

齐宋:你特么干嘛?

马扎:看你死没。

齐宋:然后呢?

马扎:算了……

扭头弓背跳下床,没入黑暗中,几下就蹿得没影了。

再入睡便不安稳,断断续续挨到天亮,早早起床洗漱,换了衣服又去所里。

组里其他人到得迟,进门看见他已经坐在办公室里,都有些战战兢兢。

齐宋看见,自我反省,居然因为屁大点事,整起失眠、消沉、寄情工作的套路。他对自己说,“谢谢惠顾”的“谢”字都已经刮出来了还不甘心,出来混搞成这样,实属不体面。于是最后仍旧继续之前的规矩,出去跟大家说了声,争取傍晚六点准时结束,周日不用再进办公室。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等到六点下班,姜源那边却还亮着灯。齐宋没过去打探,知道这人未必有什么要紧的事,周末宁愿找理由出来加班,总比在家给孩子搞作业接送培训班的强。

离开办公室,他一个人在楼里吃了饭。吃完看看时间尚早,又从商场区的天桥走出去,一路散步到滨江。

那时夕阳将落未落,天空呈现出一种微红的淡蓝,像是一副巨大无极的球形屏幕,笼罩着下面无数的玻璃大厦,大厦上闪烁变化的广告,以及环绕其间的道路,宛如赛博朋克电影。只有偶尔一阵从江上吹来的风,里面夹杂着微腥的水汽,才又使人落了地,记起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齐宋停下,松了领带,倚着天桥站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看着对岸的建筑,江上来往的船,江边照相的游客,还有临江的那家餐厅。此时已经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侍者正在收掉门外露天座位上的遮阳伞,好方便客人欣赏江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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