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17)

作者:扁平竹 阅读记录

也会想起一些过世的亲人。

她只记得外婆,所以她最近常常想起外婆。

外婆说,兴许是祖上没给她们积什么德,所以没人保佑,她们祖孙三代才会都过的不如意。

外公是在林琅她妈三岁的时候离开的,和当时同在一个制衣厂上班的女工人一起走的。

他们高呼真爱无罪,临走前还不忘把家里最值钱——外婆的嫁妆手镯给偷走。

因为没有父亲管教,外婆忙着赚钱养家,所以林琅的妈妈就变得不学无术,初中还没毕业就辍了学。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并没有出乎谁的意料。

按照她的性格,好像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唯独林琅的出生不太合理。

“我们小琅会幸福的,肯定会幸福。”

外婆如此笃定。

黑色的奔驰车内,林琅坐在副驾驶,感受着暖气从脚边往上涌。

徐初阳开车很平稳,几乎不会出现突然急刹的状况。

林琅也能安心在他车上睡觉。她打了个哈欠,拉过卫衣连帽盖过头顶,身子弓了弓,整个人缩进车椅里。

像只慵懒的猫。

安静的车内,此起彼伏的,三道不轻不重地呼吸声。

其中一道,来自坐在车后的蒋杳。

她怀里抱着包,那只中古店淘来的Fendi托特包。

为了和那个男人离婚,她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快搭进去。

那是父亲在进去之前留给她的钱。

可是现在,她一无所有了。

蒋杳眼神落在副驾驶座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突然往上涌。

在国外的时候,她反悔过很多次。

当初自己执意坚持要出国,和那个男人一起,徐初阳来找过她很多次。

他每次也不说很多的话,只是告诉她,那个男人不好。

男人看男人的眼光,向来错不到哪里去。

可蒋杳不听啊,她是一生都被关在笼子里的雀鸟,在家庭的束缚下温顺乖巧。

那个男人,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叛逆的事情。

她像是把自己的所有勇气都赌在了他身上。

赌自己的叛逆没有错。

最后一次,是在她决定了出国日期,并告诉好友,未来可能会在那边定居,应该不回来了。

是在当天下午,徐初阳又来找过她。

他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上大学的年纪,一件深蓝色的牛角扣大衣,里面是件同色系的毛衣,头发打理的很短,甚至露出了一点淡青色的头皮。

本该是青春洋溢的年纪,但他在那一刻,却好像被什么压碎了脊梁。

眼睛暗淡无关,憔悴到好像下一秒就能倒下。

他问她:“能不能不走?”

已经放弃劝说她,那个男人不行。

而是求她,别走。

蒋杳摇头,冲他笑笑,她说:“阿震,祝你快乐。”

现在想起来,如果当初能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点头,事情的走向会不会发生改变?

她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境地。

是啊,就像徐初阳说的那样。

太晚了。

是她回来的太晚了。

两人之间总有一条跨不过去的沟渠。

至于那道沟渠。

她再次看向副驾驶,那个熟睡中的女孩。

吃饭的地点是在徐初阳中途接到的那通电话后,修改了方向。

大约今天是谁的生日,徐初阳在电话中一直推拒,可又实在执拗不过。

对方一句:“我连阿术都叫来了,你必须得来。”

周硗出了名的缠人,又闹腾。裴清术喜静、讨厌吵闹,可是他又没什么脾气。

能想到,他被缠到无奈,最后松口同意的神情。

当然,徐初阳自然是同意了。

在征求到林琅和蒋杳的同意后应下的。

林琅无所谓,去哪吃都一样。

蒋杳更是乐意至极,先前那些名义上为她接风的饭局上,不多都是些想以此为由,借她当跳板往搭上徐初阳的微末人物。

这次来的才是真正意义上,多年未见的朋友了。

车子拐进了一条挺安静的道,路两旁竖着的都是些老洋楼,门前还种着几棵梧桐。叶子早掉光了,看着空落落,为这严寒冬日添几分萧瑟。

看起来毫不起眼。

可路边梧桐树下停着的那几辆林琅说不出价格的豪车,好像给这地界儿抬了不少身价。

至于,是车给房子抬身价,还是房子给车抬身价。

林琅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也说不明白。

周硗今天过的是二十岁生日,要不是他老子停了他的卡,不许他铺张浪费,他也不至于缩在他奶家偷摸

地过。

外面看着老旧,想不到里面完全是另外一种模样。

低调中带着一种不刻意显露的贵气。

周硗一见着徐初阳就跟见到亲人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起他爸到底有多过分。

自己不就是飙车的时候不小心把人给撞了吗,又没死,赔点钱不就得了,至于还把他所有的卡都给停了。

他现在落魄到都快卖车了。

林琅看着角落男女混乱的场景,无声的将眼神移开,改为去看墙上的那副画。

周硗同样也注意到林琅了,一同注意到的,还有一旁的蒋杳。

早前他就听谁提前一嘴,听说蒋杳回来了。

他本来还好奇徐初阳这个正人君子会怎么处理这段诡异的关系。

想不到这人居然直接给整“平衡”了。

周硗唇角压着意味深长的笑,拍了拍徐初阳的肩膀:“还是震哥牛逼啊,我这么爱玩的人都没想到还可以两个人一起。”

徐初阳眉头皱着,伸手拿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被这么冷淡的对待,周硗倒不意外。徐初阳这样从小就这样,一副好学生模样。

他和他玩不到一块去。

耸耸肩,脸上笑容仍旧吊儿郎当,转头又去调戏林琅。

毕竟这两个人在徐初阳的心中孰轻孰重,他们心里可都跟明镜似的。

蒋杳就是一朵谁都碰不得的花,在徐初阳那儿一整个干净白月光。

谁碰她他能和谁拼命。

自己还没蠢到去碰他的逆鳞。

林琅正看着墙上的画发呆。

想不到这幅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当时流落在拍卖会上,她开着电脑看完了整场直播。

只知道这副画最后被人以三千万的价格拍走。

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一个画家。

比莫奈还要喜欢。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感慨,有钱真好。

周硗和她搭话,对方却一直没回应,好像所有注意力都被放在了那幅画上。

他觉得无趣,长得挺漂亮,性格却像块闷木头。

“这画是别人送的,我奶奶七十大寿的寿礼。我是欣赏不来,不过老人家喜欢。”

周硗拿出烟盒,敲出一根来,叼在嘴里。

林琅这才肯给他一点回应,垂下了眼去看他。

周硗见她这反应,突然乐了。

嘴里的烟没叼稳,掉在地上,他有点儿洁癖,不许地上有任何脏东西,弯腰正要去捡。

门开了。

外面的冷风渗进来,像是一缕轻薄烟雾,只有短短的一截,没过指尖,绕到耳后,便没了踪影。

比寒冷更让人记忆深刻的,是足以让喧闹场子安静下来的声音。

时刻温和,又带着分寸的礼貌:“打扰您了。”

老妇人笑着央他进来:“回回来都这么客气。”

毫无意外,短暂的寂静代表了所有人对前来之人的重视。

包括正和林琅调侃的周硗,他唇一挑,歪歪头:“送画的人来了。”

然后热情过去,挽着男人的胳膊便不撒手:“大忙人啊,回来这么久了,就这一回把您给请出来了。”

裴清术并不擅长在这种人人都长袖善舞的地方社交。

今天也是实在招架不住周硗的软磨硬泡,才肯松口同意。

“工作有点忙。”他轻声笑笑,然后不动声色从他的臂弯中,将自己被抱紧的左手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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