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48)

作者:扁平竹 阅读记录

裴清术不动声色的将那擦拭过酒渍的方帕攥回掌心,修长手指回笼收紧。

他没有说太多的话,神情平和妥帖,和往日没有多大的区别。

只在长辈话语结束后,礼貌点头以作回应。

钢琴曲不知何时停了,是有人自告奋勇,说要给徐夫人演奏一曲。

穿着白色晚礼裙,琴肩靠着肋骨,一手拉琴弓。

低沉厚重的乐声,将宴厅都带出几分沉闷来。

中途有人过来敬酒,热络谄媚的一张笑脸。

裴清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没反应,那双眼睛没有落在实处,微微散着光,仿佛陷入沉思之中。

直到徐初阳轻声喊他的名字:“阿术。”

他才回过神来,抬起薄白眼皮去看他:“嗯?”

方才过来敬酒的人已经被徐初阳礼貌劝走了。

他面带担忧,问他:“怎么心不在焉的,不舒服?”

裴清术摇头,浮出一抹淡笑来:“没事。”

徐初阳眼里的担忧没有完全褪去,知道他爱逞强。

但眼下见他不愿多说,便没有继续去问。

只是一句:“没事就好。”

话音落,徐初阳的手机震动几声。

他拿出来解锁点开,是阿姨发来的消息。

——我做好了饭菜过来,家里没有人。

——今天一整天都没回来,饭菜也没动过。

徐初阳神色微敛,有些凝重。

他切出聊天界面,点开通讯录。

转身时拨通。

在那瞬间,裴清术刚好低下头来。

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备注。

——小琅。

眼神暗了暗,喉结轻微地上下浮动。

被不慎泼洒的酒渍仿佛也在他身上凝固,浓郁的酒气怎么擦拭也擦不干净。

辛辣呛鼻。

裴清术侧开视线,右手轻轻搭上左臂手腕,指腹缓慢摩挲着那枚质地冰冷的袖扣。

拨珠能静心,可他的手串早就送给了林琅。

-

裴蔺本来想着趁着这会人多,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儿,偷偷把林琅弄出去。

结果计划实施到一半就宣告失败。

宴厅正门那儿,此时他妈正和她的小姐妹们热情聊天。

手里还举着那幅出自林琅之手的画。

两个人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回房间。

林琅已经饿到没脾气了,这会对于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已经失去了执念,当下唯一的问题是:“总不能让我饿死吧?”

裴蔺觉得林琅这人真的挺有意思的,长了一张好像对生活失去欲望的脸,居然还害怕死亡。

林琅神色淡然,告诉他:“我想死,但不代表我想被饿死。”

裴蔺连连点头,说肯定不会让她饿死。

“我想办法出去给你弄点吃的,门别反锁啊,待会我要是敲门的话,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频繁的进出,早就引起裴蔺他妈的怀疑,她担心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平时那么人来疯的一个人,这会居然有热闹也不凑,还一直往休息室里去。

裴蔺被问的心有点虚,说自己刚才手机忘了拿。

他妈也没有继续多问,挽着他的胳膊就带去给自己那群许久未见的小姐妹们炫耀。

今天他的画可算是让自己找到机会出风头。

年轻的时候攀比老公,现在攀比儿子。

被拉着的裴蔺一脸歉意的看向休息室方向。

同时在心里默念一句:希望你能活到我给你送食物的时候。

-

裴清术的手机还在林琅这儿,裴蔺刚才出去的时候忘了拿走。

中途来了几个电话。

林琅秉着不私自窥探别人隐私的原则,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就移开了视线。

希望不是太过重要的电话,如果因为她耽误了要事,她也会稍微有那么点良心不安的。

林琅并不算情感多么丰富的一个人。

冷血薄情是经常听到别人用来形容她的词汇。

因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读书的时候追求者也算是成群结队。

但她对于那些人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的视若无睹。

无论他们中的某些人做了多么感动人心的事。

可能换在其他女生身上,会感动,会动摇。

但林琅只会不理解,为什么要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气力。

直到后来遇见徐初阳。

她才迟钝的开始理解那些人。

感情本来就是身不由己的,一旦心动了,便很难再静止。

她又重新回到画架面前,拿起画笔勾勒草稿。

荒凉草地,逶迤群山,以及干涸的河流。

细碎石子遍布河岸。

到处都是肮脏与贫瘠。

身穿干净衣裳的少年,站在与他身份并不匹配的地狱。

弯下腰去找寻石头里的玻璃球。

那幅画只画了一半。

因为门开了。

她听见大提琴的声音,随着轻微的关门声响,一切又都被隔绝。

是裴清术。

怕她饿着,所以拿了些甜点和果汁进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都拿了一点。”

画像里的少年,那张瓷白温柔的脸,仿佛与他的重合。

垂眼看她时,连睫毛的弧度都是柔软的。

灰色窗帘敞着,皎白月光落在他身上,周身气质一如往常的衣不染尘。

林琅有时候觉得,他和徐初阳很像,可是又不像。

分明都是斯文温润的,可他比起徐初阳,好像缺失了该有的脾气。

林琅看着正体贴地将蛋糕切成小块的裴清术。

近乎感慨的语气,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她说:“你脾气这么好,很容易被欺负的。”

他将切好的蛋糕放在她手边,连同刀叉也一起。

他去看她的眼睛,那双清浅的瞳仁里,只有她倒映的身影。

很轻的一声笑:“可能我碰到的都是好人,暂时还没被欺负过。”

林琅想,也是,他的身份地位就落在这儿,谁敢欺负他。

谁有胆去欺负他。

人善被人欺,这话用在上位者身上,不起作用。

他的慈悲,是施舍,也是宽容。

“还想吃什么?”他问她。

林琅对食物没有太大的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

不过既然他问了,她就随口说了一个:“火锅?”

他轻笑:“好。”

林琅的手机放在一旁充电,充电器是裴蔺给她的。

这会充够了电量自动开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弹出。

是不认识的号码。

她放下手中的银匙,拔了充电器,将手机拿过来。

疑心是哪个客户给她打的电话,正要回拨过去,手机的来电铃声打断她下一步的动作。

她按下接通,将手机放在耳边。

手机那端,风声寂寂,见电话终于被接通,徐初阳长松一口气。

从阿姨给他发的那条消息起,他便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可是始终无人接听。

她拉黑了自己的号码,他用司机的手机打给她。

一直到现在,终于被接通。

没事就好。

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懈,如同被拉紧的弦。

失去了张力,连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吃饭了吗,饿不饿?”

早在一开始,便听出是谁的声音,林琅眉头皱了皱。

很多时候,她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却还总要摆出一副好人模样。

既然谎言都被扯开,大家落得个狼狈结尾,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来。

她全部交付出去的真心,不是早就被他践踏干净了吗。

林琅自己都开始怀疑,有不甘吗,有憎恶吗。

自己如今对徐初阳到底是什么感情。

她的视线突然落在裴清术的身上。

他坐在那,剪裁合体的高定正装,衬得那副宽肩窄腰的身段越发清绝。

心中供着慈悲佛,嘴里念着道德经,真真正正做到了,以己渡人。

一种怪异的情绪突然上涌,如同吸水的海绵一般在她心底瞬间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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