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99)

作者:扁平竹 阅读记录

男人见她这副样子,挑唇笑了笑。

这些刚出社会的大学生身上普遍都有的特性,那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

单纯,又干净。

在这种人均都是人精的地方,圆滑反而不讨喜。

越是这种青涩,越能激发上位者的控制欲。

男人像是在教她进入社会的第一课:“人吃人的地方,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林琅抿唇,没说话。

直到绕过了那扇屏风,推杯换盏的交谈声越发明显。

屋子里的氛围恰到好处,没有林琅预想中,面红耳赤的劝酒,更加没有侃侃而谈的吹牛。

哪怕已经酒过三巡,但每个人都不见明显醉意。

谦和斯文的交谈,才是属于这个阶层的。

男人酒杯举起,脸上笑意平添几分讨好:“前阵子的项目还是多亏了裴贤侄在中间做调停,不然审批也不会这么早下来,改天有空去家里吃饭,尝尝你伯母的手艺。”

年轻男人一副儒雅做派,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边的眼镜,灯光下,隐隐泛着蓝光,瞧不见他眼底情绪。

他颔首轻笑:“那就叨扰伯父了。”

夹着烟的那只手去拿桌上酒杯,抬手与对方虚虚碰了一下。

放下酒杯的同时,屏风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不是多被重视的客人,连他没到场都无人察觉,这会人来了,也没人起身去打招呼。

一双双带着微醺醉意的眼,停留一秒就移开了。

继续忙着先前的社交。

有人圆滑地随口打招呼,说怎么这么晚才到,等你好久了。

裴清术是在场最年轻的后辈,随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还是被那些万分殷勤过来敬酒的人,生生牵出几分主座的意思来。

他城府深,最擅于应付这样的场面。

喜怒不形于色,对谁都能给几分温和。

杯中又被续上了酒,咬在嘴里的那根烟也燃尽半截。

林琅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光是进门前的匆匆一瞥,就够她从停在外面的那排低调的豪车中猜到包厢里的人,都是何等重量的身份。

车牌都是清一色的同号。

行业龙头的大厂,他们学校不知道多少学生做梦都想拿到Offer。老总在这儿却也沦为点头哈腰的小人物。

林琅突然明白了领导刚才所说的话。

人吃人的地方,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是领导还是林琅,在这场盛典之中,都是蜉蝣般渺小微弱的存在。

她当下只有一个感受,烟酒气太难闻。

领导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去旁边的空位坐下。

他脸上带笑,长袖善舞地过去应酬交际:“来迟了,路上有点堵车。”

席间也并非只有林琅一个女生,但无一例外,每个不论身材和面容,都是佼佼。

林琅甫一落座,就感觉到好几道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

还没被社会浸润的学生,似乎都有种清澈感。

这让她身处声色犬马,也自带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是致命的,致她的命。

一无所有的穷学生,毫无背景,也敢随意闯入伪善的狼窝。

林琅最先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身侧大腹便便的男人正神情激动的说着什么,男人安静听着,平淡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偶尔轻笑着点头去应。

青白色的烟雾缭绕,男人夹烟的手靠近烟灰缸,掸了掸烟灰。

儒雅掺着随性,倒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再好的脾气,在听完一大堆废话之后也难掩烦躁。

微不可察的皱眉。

他抬手,食指抵着眼镜中梁往上推了推,那双手修长,如同工艺品细细雕琢而成一般。

是在此刻,与林琅四目相对。

大约是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看向这边。

薄白的眼皮略微下垂,那双浅瞳被酒精熏陶出些许醉意。

他掸烟灰的动作停了,唇角上扬的弧度也逐渐恢复平直。

距离上次见面,是多久之前了。

林琅觉得看出一些陌生感来。

当然,也不排除酒局应酬中的裴清术,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他早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还剩半截的烟也被他揿灭在烟灰缸中。

林琅看着那只放在他手边的烟灰缸,上面散落躺着三四个新鲜烟头。

裴清术的目光始终都在她身上,毫无避讳。

今天这场酒局是个意外,他们谁都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领导忙着把她介绍给众人,说是公司新招的实习生,还在读大学,今年就毕业了。

明显感觉有几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但也算不上露骨。

能走到如今这步的,都是脑子里有东西的,最忌讳让人抓了把柄去。

更别说是去强迫一个女学生了,不至于。

不过言语上的调戏可有可无。

立马有人端起姿态来,一副长辈笑脸,冲着林琅笑:“小姑娘酒量怎么样,既然迟到了,总得自罚三杯吧。”

林琅看了眼桌上那瓶酒的度数,别说三杯了,一杯下去她估计就能吐个死去活来。

见她不说话,旁边的领导笑着替她解围:“小姑娘认生。”

没得到回应,男人脸色明显不大好看,但还是维持着面上大度,再次轻笑:“认生没关系,能张嘴就行,迟到了就得罚酒,这是酒桌规矩,今天不知道,以后也得知道的。我不介意教教你。”

低沉的声音踩着男人的话尾响起。

“她酒量不行,半杯倒。”大约是被烟酒提前熏陶过一番,有些轻微的嘶哑感,“我替她喝吧。”

一时之间静默无声。

裴清术的这番话,明显意味着二人关系匪浅。

林琅看着他三杯酒下肚,那么高度数的洋酒,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如同喝水一般。

谈笑间风轻云淡,去问方才刁难林琅的那人:“周总可满意?”

男人被问的脸色发青:“这......”

他硬生生挤出一些笑来:“哎哟,真是误会,我要早知道裴贤侄与这位林琅姑娘认识,我也不会揪她错处了。”

裴清术放下酒杯,唇角扯开一道似笑而非的弧度来。这会是真辨不出喜怒了。

男人低头擦汗,不知道他这是不在意,还是等着秋后慢慢和他算账?

男人侥幸想道,这位年轻后生做事最讲究体面,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去和自己撕破脸皮。

不至于。

领导也是狐疑混着震惊,去看林琅,自己在高校招的实习生,居然误打误撞和这样的大人物有渊源?

要不是今天特地找了一圈关系,他连参加今天的酒局都不够。

更别说是和姓裴的扯上一点关系,那是连脚底板都看不到的人物。

有了裴清术直白的宣誓主权,在座的也没人敢怠慢了林琅。

又不能怠慢,又怕说错话,索性就直接把她给忽视了。

于是这顿饭,林琅彻底沦为透明人。

专心低头干饭。

她能够感受到,始终有一道过分灼热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实在不喜欢这里的氛围,哪怕每道菜的均价都在四位数,她也有种如同嚼蜡的感觉。

中途随便找了个借口,想出去透透气。

礼貌询问过服务员,洗手间在哪里。

服务员抬手往前面指:“直走右拐,到了尽头再左拐就是了。”

这地方很讲究,男士洗手间和女士洗手间也是分开的。

一个南一个北。

洗手台上摆满了各种用来补妆的名贵化妆品,甚至还有香水。

都是全新未拆封,客人用过之后可以直接带走。

林琅挤了点洗手液,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之后,才走到烘干机那里将手烘干。

等她出去,外面早已刮起夜风,淅淅沥沥的雨从黛瓦沿上滴落。

走廊灯光偏暗,此时没什么人,静到只能听见雨声和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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