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巴黎女孩LaParisienne+番外(50)

作者:陶九九 阅读记录

安德娅总是觉得妈妈和玛丽安或多或少知道她回来了。只是无论如何,她的骄傲都不容许自己在她们面前低下头来认错,因为只要低下头来,就会证明她所做的事情都是错的,而这两年来与弗里德里希的一切都算不上什么,全都会成了一场错误。

安德娅不愿意如此。以前她只是希望活下去,却不知为何,现在她希望活下去能再遇弗里德里希,与他在没有战争的世界继续生活。所以遇见弗里德里希,与他度过的时光,是她最珍视、也是现在唯一能够让她得以慰借的回忆。

回到巴黎的日子一天天重复且平淡地过着,安德娅又变回了芸芸众生的一员,咬紧牙关撑过难熬的冬日。然而融雪不久后便又降雪,反反覆覆,粮食和电力依旧短缺,偶尔还会听到战斗机的轰鸣声和并不太真切的枪声。

每当晚上闭上眼睛时,她才可以松一口气。终于又熬过一天了。时间便在这样的日子缓缓流逝,直到二月上旬,安德娅才久违地听到稍微让人振奋的消息。

“1943年2月2日,被围困在斯大林格勒城北的纳/綷第十一军残部宣布投降……歼灭敌军十四万余人,俘虏近十万人……”

房间帘子全被拉上,只有几缕阳光透进来,安德娅缩坐在角落,手中紧紧攥住冰冷机械,把耳朵贴了过去喇叭处,听着断断续续的男声从无线电传出。虽然声音很轻,却也能听得出雀跃和宽慰。

她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哪怕身边并没有人,音量也调得极低,她还是害怕突然之间会有人闯进来,然后发现她在听这些不被允许的广播。

在男人说完“取得了胜利”的时候,安德娅伸手把无线电关掉了,刹那间房间里只剩下她久久未能平复的呼吸声。就像几十尺厚的寒冰终于有一丝裂缝,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透出一缕阳光,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一根稻草。

安德娅似乎可以试着想像,也许战争会有完结的一天,她的生活可以回到从前,在阳光下肆意玩乐奔跑,无拘无束,也没有恐惧。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然而,只是几秒过后,弗里德里希的身影便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临别时他眼睛里的忧伤清晰地印在她的记忆里,她忍不住想如果弗里德里希也在那场战役呢?如果他也被俘虏或者是伤员之一?如果他……已经死了呢?

几乎没有人会为他们的离逝而伤心,更希望这些邪恶的人能死得愈多愈好,安德娅也痛恨纳/綷,也不太关心大多数德国人的命运,只是那人是弗里德里希,她才会格外在乎。

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弗里德里希的消息,当然,也只有汉斯会为她带来他的消息。

分别的两个星期后,安德娅在左岸碰见了汉斯。那日天空阴沉沉的,河岸的冷风刮得她脸颊生痛,汉斯与她坐在长椅上,看着已结成冰的河道。汉斯手里拿着信,轻轻一笑,递到安德娅面前,“我想这不是给我的,毕竟我也不想知道他最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当然我也是关心他的,只是我不用知道得那么详细。”

安德娅接过信封,把纸张展开,细细地读起来。纸上写着一手漂亮工整的字,说着他已经回到家里,一切也都还好,他也久违地见到养了好几年的宠物狗;每天晚上他都会独自坐在房间的露台,就那样吹着风看着雪,直到冷得手指僵硬才走回房间;不过,一切都很好。

风把纸张吹得习习作响,安德娅把它叠好,最后看了眼,把它还给了汉斯,轻声道:“谢谢。”

汉斯却是摆了摆手,笑着叹了口气:“算了,我法语不好,看不太懂,你留着吧。”

安德娅抿着唇,指尖摩挲着那张纸,片刻后才道:“谢谢你,汉斯。”

“没事。”他摇了摇头,抽出一支卷烟点火,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叠粮票,放到她手里,“这是他唯一拜托我的事,我怎样都要做好。”

“谢谢你。”

除了谢谢,她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汉斯也没有多少可以告诉她的信息,只是告诉她弗里德里希会在柏林待到一月二十日,至于之后会调派去哪儿,却没有人知道。显然,她也没有资格知道。

汉斯最后低声道:“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便来找我。”

“嗯。”安德娅喃喃:“你也……照顾好自己。”

那天走回去的路上,安德娅忍不住地想各种可能性,却还是拼凑不出任何事情,只是知道就算弗里德里希不在她身边,也还是一直照顾着她,但是她却不能为他做同样的事情。

唯一能做的便像是此时此刻,向不知道在哪里的神祷告,祈求弗里德里希并不在那场战役里,也没有受伤和被俘。每当有这些想法的时候,安德娅便觉得自己被粗壮的绳索绑住,反覆拉扯,一时在为难得的胜利窃喜,一时又为所爱之人感到担忧。

可是即便如此,她依旧能肯定地道,她希望这场胜利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所谓的第三帝国衰败。

二月余下的几个星期过得很慢,空气中都似乎变得稀薄了许多,让人喘不过气来。安德娅除了偶尔外出换粮食之外,几乎都是待在屋里,翻读着阿黛尔房间里的《噁心》。

阿黛尔曾经和安德娅说过,她并不是洛根丁,她不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噁心,对她来说,只要活着,就足够了。那时候安德娅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听着她絮絮道来。

现在,她却忍不住在想,她是洛根丁吗?

她的日子每天都重覆着,可以算得上是一成不变,反反覆覆只是去换粮食和留在屋里,读同一本书,做同样的事。她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在混乱不堪的世界活着。洛根丁对世界感到噁心,她也对这个世界感到噁心,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都说人有选择的自由,而这些选择便是确立了自己的本质,可是她只觉得自己被世界的巨轮推搡着向前走,夺不回控制,也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

她对世界感到噁心,也对自己感到噁心。

三月中旬,那股在空气中萦绕的窒息感散去了不少,一切又似是回到了从前一样。周六的天气难得地好,阳光明媚,驱散了寒意,安德娅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到左岸走一圈。

安德娅跟阿黛尔说了声,便随意挑了条深色裙子换上,再套上大衣,把头发盘起。阿黛尔走到她身旁,替她把衣领翻好,绕好跌落在耳侧的头发才叮嘱道:“小心一点,最近好像也不太和平。”

“知道了。”安德娅笑了笑,“这些日子早就过习惯了。”

今天难得地没有凛风,安德娅走在西里岛时也放慢了脚步,没有像以前一样急匆匆的。桥上迎面而来几个年轻的德国士兵,安德娅避到一旁,垂下眼帘,脚步愈迈愈小步,眼角余光只看着他们逐渐靠近的靴子。

这是巴黎的日常。人们从当初对德国人的惊惧厌恶,到现在对他们视若无睹。若然人群碰上几个迎面而来的士兵,便也只是侧身让路,待他们经过后便又自然而然地重新合流。许多时候,在大街散步的德国士兵温和得不像是侵略者,更像是本来就存在于城市角落里的人。他们不会手执武器监视着每一个人;也不会强逼巴黎人们为他们让行;会在地铁上让座予老弱妇孺;遇到小孩时也会蹲下身轻声逗弄。久而久之,巴黎人们或是接受或是习惯予他们的存在,近乎扭曲地和平共处。

安德娅心里数着数,等着他们走过。

“日安,小姐。”蹩脚的法语落在耳畔,让她不能再无视他们。

安德眼抬起眼,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日安。”

映入眼帘的几张脸孔很年轻,而且笑容灿烂明媚,气质温和,就像普通路人一样,安德娅忽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甚至觉得要冷下脸来也很困难。为首的男生抿起唇,点了点头,用着破碎的法语问道:“请问双叟咖啡馆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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