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巴黎女孩LaParisienne+番外(9)

作者:陶九九 阅读记录

又一个周日。她随意扯了个借口,在天濛濛亮时便披上大衣走出家门晃荡到西堤岛,边逛边眺望高耸入云的尖塔。晨初阳光穿透五彩斑斓的玻璃窗,再折射出似虚似幻的颜色,洒落在进进出出的人群身上。她没有上前,只是驻足半会儿,然后伴随笨重钟声落荒而逃。

之后便是无尽的漆黑和寒冷。连续两天整个城市都是黑沉沉的,街上路灯没有亮起,只得丝许烛火透过窗户映出飘渺摇曳光芒,冷风拂过时便又轻而易举地将唯一的光芒带走。

冰雪压断电缆,她们只能与黑暗为伴。

蜡烛燃了半夜,终究还是熄灭了。

伯特兰夫人(是妈妈,称呼改了一下)出神地盯着桌上的土豆泥,又一次叹气后压低声音转向安德娅,“怎么办,亲爱的,我们只剩下几天的粮食了。”

怎么办怎么办,安德娅也很想知道,也很想找个人问问,但是她能做的只是扯起笑容道,“别担心,这几天我再出去,一定能找到的。”

周日,安息日。

当第一束光穿透云层打破暗夜照亮大地之时,安德娅已经坐在梳妆桌前再次像那天一样精心描画妆容。阳光渐渐耀目得难以直视,她眼尾只余下团刺眼的光,涩得有点发痛。垂下眼,她再次看着镜中的自己仔细地把头发卷好,穿上搭到小腿肚的钮扣长裙,再戴上围巾和贝蕾帽,趁着伯得兰夫人和玛丽安还在熟睡时踏出了家门。

鹅毛大雪一瓣又一瓣飘落在安德娅身上,停留片刻便被体温融化了,寒气透进身体,引得她手脚骤然冰冷。塞纳河河面浮着碎冰被纯白的雪花蒙上一层,白濛濛的,桥上只得些许行人和轻缓的谈话声。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打扮异常漂亮的女孩独自行走。

西堤岛来来往往有颇多德国军|官,也有不少年轻女孩,安德娅混在其中倒是一点都不显眼。圣母院宁静地伫立在不远处,遍地纯白,巍峨的双塔把阳光挡住,地上剩下虚虚的影子。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看不见尖塔,看不见拱桥,看不见石像鬼,看不见玫瑰窗才停下来。圣母院前并没有聚集太多人,她踌躇不决,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直接走进教堂里,还是应该流连在外面。她咬咬牙,决定转身在附近转一转,甫扭头时视线却刚巧落在倚着门边石墙那个人的身上。

大雪纷飞的清晨,隔着漫天飘雪和来往行人,她在圣母院门前遇见了他。是有意为之,也是意料之外。

她特意来结识德国人,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巧合地遇见他。

又是一次被撞破后的尴尬。

在安德娅挣扎是否该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抬步朝她走来了。他今天没有穿着如同那天的军服,而是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背带裤,头戴深灰色鸭舌帽,身披黑色大衣,就像一个普通人

他在风雪中穿梭,却显得泰然自若,腰挺得笔直,嘴角上挂着一抹笑,如同初见之时。

“日安。”他微微颔首,挑起个漂亮的笑容,眼睛微微弯成月牙,“你来了。”

她有点不自在,“嗯。”

他没有在乎她的紧张,笑着问:“今天你不打算逃了吗?”

安德娅抿着唇,尽管无数次提醒自己要放轻松些,声音也还是十分紧绷:“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要逃。”

他不可置否地瞥了她一眼,拨落眼睫上的雪花,凑近了些对上她碧绿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道:“两次。第一次我看着你逃出咖啡店,第二次我看着你在这里逃走,看来你是个爱逃走的女孩儿,不是吗?”

“如果你觉得那算是逃走,”她顿了顿,“那便是吧。”

“放轻松,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不用事事附和我。”他懒懒地道“不过既然你现在在这儿,所以我便当你想要认识我了。”

湛蓝眼睛中没有猜忌,也没有嘲讽,只有微妙的玩味和了然。安德娅知道面前的男人早在那天便已经看穿她的小心思,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太介意,甚至还主动和她说话。

悬着的心在他平静目光中慢慢落下,不安的情绪散去了不少,她放松了身体,轻轻地道:“这里有很多德国人,也不只你一个,所以也许我想认识的是别人呢。”

他眼底浮出笑意,脸上笑容比先前真切了几分,俯身在她耳畔道:“T’as d’beaux yeux, tu sais (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你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得她大脑空白,涌进鼻尖的雪松香让她想起那天的帕子,她连忙后退一步,却发现那双眼睛依旧深深地注视着她,似是带点捉弄。

她清了清喉咙,生硬地说:“请用“您”,先生,我们还不太熟悉呢,甚至连对方名字也不知道。而且那是电影台词,我知道的。”

“雾港码头,一九三八年,是套很不错的电影,不是吗?不过我是不会承认我有看过的。”他压低声音道,带点狭促的眼睛似是藏着星辰般璀璨,惹得她一时移不开眼。

曾经的自己也好像是这样。眸中带着光芒,嘴角也总是带着笑意,永远也无忧无虑,唯一担心的只是明天该做什么和吃什么。而现在,她要担心的是怎样生存下去。

人生太该死的艰难了。去他妈的战争。

男人站直身子,低沉嗓音在冬日里显得额外温暖,“你让我很惊喜呢,我就是喜欢和带给我惊喜的人相处。那么,美丽的小姐,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我保证你找不到比我更有趣的人了。”

飘雪依旧。他侧身伸出手臂,眼尾带着笑看向她,也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旁等待。

安德娅打量来往的人群,有些脸上神色冷漠,有些三五成群,有些军帽上有明显的骷髅骨头。藏在口袋里的手渐渐攥紧,一腔无所畏惧的勇气已经消散得所剩无几,她不能再次挂起完美迷人的笑容走到那些人面前去博他们欢心。

她不想。

视线重新落在男人的身上,他还是同一个姿势,似笑非笑的像是跟她道,看看,你是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对象呢。

于是她的右手虚虚地挽上他的手臂,弯起嘴角,露出最漂亮的笑容道:“当然了,先生,这是我的荣幸。”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眸中的探究之色便加深了几分,似乎讶异她的态度在顷刻之间的变化。有点儿理所当然,也有点儿出乎意料。

安德娅却没有在意他的神色,脑海里只余下爸爸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道,亲爱的,永远不要为你的决定感到后悔,因为它们都是你在某一瞬间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安德娅,不要再后悔,也不要再害怕了。

圣母院里是另一个世界,木门关上时把尘世间的喧闹烦忧都隔在门外。嗖嗖风声骤然停下,沾在身上的雪花慢慢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悬在衣服上,阳光透过玫瑰窗虚虚地笼罩她,管风琴悠长的弦音萦绕在四周,轻轻碰撞又柔柔落下。神父平和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讲解着经文,香炉焚出的味道传进她的鼻尖,摇铃声清脆悦耳。

她站起、跪下、站起、坐下,熟悉的动作一遍遍地重复,恍惚间似是回到曾经的周日上午。

“很难熬,对吧?”在最后一声弦音落下,歌声消逝之时,沉默许久的男人再次开口。

像是平静河面被投下石片般泛起波澜,安德娅转头有点怔忡地问:“什么?”

他玩弄着手上的帽子,侧头毫不掩饰地注视她。棕金色的头发卷得优雅齐整,碧绿的眼睛清透空灵,双颊微微红润,嘴上涂着正红色的口红,纤长的睫毛低垂,轻轻地颤动,在她脸上投下两道扇形阴影。今天的她不再像在咖啡店般慌张失措,也不再泪眼朦胧。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我的意思是和德国人坐在这里很难熬吧?”

她微微戚起双眉,心里颇有不满和生气,他非要此时此刻挑起她的难堪处,像是要逗她玩似的。她却不能露出丝毫情绪,只得讪笑道:“总没有冬天停电时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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