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11)

作者:飞天花卷 阅读记录

“明白... 我妈现在在哪儿,能听电话吗?”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 —— 今夜她是六岁的梁倾。

林慕茹在那头问她,“倾倾宝贝,今天学校又做了什么,合唱团又教了什么新曲子。”

林慕茹患病后一直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飘荡在凌乱的回忆里。在那些记忆中,梁倾常常是以五六岁的形式出现。

父母离婚后,林慕茹独自抚养她,她十四岁那一年林慕茹再嫁,她极嫌恶那男人的为人,未在家中住满一年,便去了江城读高中,一直寄住在她的舅舅舅母家中。

林慕茹偶尔来探望,也是无话可说。二人日益疏远。她没有再多过问她的婚姻生活,

记得十八岁她考上江大,那天开学,林慕茹专程从望县来送她报道。开学典礼后,她将她晾在宿舍,自己去与高中同学逛校园。

再后来...

若她们之间有过一次深谈...

“妈妈。”她发觉自己声音都有些抖,便单手摸了烟出来抽。

那边的人还在絮絮叨叨,今天晚饭吃什么,作业写完了没有,放学记得早点回家。

“妈妈。”梁倾又叫她,“今天合唱团学的新歌,是邓丽君的歌,你最喜欢了。叫何日君再来。你跟我一起唱好不好...”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林慕茹最喜欢这首歌,在那边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似的,笑着。

而这头是二十六岁的梁倾。

这是个无人的角落,她藏在几级玻璃楼梯的背面,参差的玻璃像一层磨砂玻璃纸,把那边的火树银花,红男绿女蒙成一团陈旧的昏昏的颜色。

好像伸手一蹭就全可以簌簌落下来,成为灰尘。

-

“好兴致,不喝酒,躲在这里唱歌。”

梁倾飞快按了电话,皱了皱眉,抬头看了这个‘不速之客’一眼。

“有没有人教过你,偷听不礼貌。”

“天地良心,抽根烟而已。”

他晃了晃手中烟盒。

这儿确实是吸烟区。她自知理亏。

“听了多少。”

“最后两句。你唱歌好听,有空去ktv一起玩?”

梁倾觉得他说的是实话,一时又松懈下来,懒得答他这种轻浮的话头。

“心情不好?”

他又问,摸了烟出来,含在嘴里才去摸打火机。半天摸不着,梁倾看不过眼,把自己随身带的递给他。

她因方才那通医院来电也心情烦闷,也摸了一根出来。

周岭泉点了烟,却没将打火机还给她,一手拦着,打燃了,凑到她面前。

她未多想,凑去火光前,深吸,面颊一时凹下去。

无端有堕落之态。

周岭泉刚才撒谎了,他不是过来吸烟,是看她在,他才来的。

正好欣赏完她一边吸烟一边唱歌的一幕。风将她的裙摆扬起来,像一只随时要飞走的夜蝴蝶。这首甜蜜的歌,她唱得如同叹息。

这是第三次见她,他生了太多好奇心。

“我以为好学生不抽烟。”周岭泉岔开话头,也再没有追问她心情为何不好。

“可能我并不是呢。”梁倾模棱两可道。

他二人面对面抽烟,都不再说话,却没觉得尴尬。梁倾心思散漫,想起在医院的那个晚上。

藏在这里,可以看清楚场子里的人,借着楼梯的遮挡别人却难以找到他们。

那个个黑裙银鞋的女人正四处张望。

刚才那一圈人里面她与周岭泉站得很近,一整晚都在一起,笑的时候也会无意识往他身上靠,有时候周岭泉也会扶她的腰,或是低头耳语。场上有双眼睛的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暧昧。

梁倾猜想她也许是他曾经或是现在的女伴。

“找你的。”梁倾下巴往那边一点。

“嗯。”他看她一眼,笑笑,却没有现身的打算。

梁倾嗤笑他说:“面前殷勤,又让人空等。不太好吧。”

周岭泉没说话,好整以暇看着她,面上冷下去,却又不像是恼怒。

她意识到他们只是陌生人,自己哪有资格评价他的私生活。不想再跟他多言,摁灭了烟,便要逃走。

“她和我还有陆析都是高中同学。我小时候不在这里,是初三才来的。我那时候腼腆,又不会讲粤语,没人把我和周家联系到一起。我还有几个堂哥堂姐虽然都在高中,但也从来当我不存在。她那时是很爱出风头的,大概看我懦弱,总爱在我身上做些恶作剧... 不过她应当是都不记得了”

他声音淡淡的,像在讲别人的事情。

梁倾忍不住去看他的脸。

而他也在看她,幽幽的一双眼睛,嘴角却有笑意,使得他这张脸很矛盾—— 诚实与轻浮,狂热与漠然。

梁倾移开眼睛,用粤语说了句“你不用告诉我这些。”

两人一时无话。

她在当下的顿挫里忽地有种强烈预感,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来逃避一些命定的纠缠—— 故事听太多,自己终会成为故事里的人。

可她又想,若是命定的,又哪来能够逃避一说。

或者,她根本不想逃呢。

周岭泉突然笑了,像是被她这不地道的口音和正儿八经的道歉给逗的,说,“别这么严肃啊。我编什么你都信?”

他笑的时候又变回那副逢场作戏的样子。

梁倾却觉得,方才那个冷眼的人更亲近。

“骗你的。她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呢。高中的时候她最漂亮,身材也好。啧,谁知道她现在还对我念念不忘,缠我好紧。”

周岭泉见梁倾一副全然不信的鄙夷神情,散漫地一笑,抬手将远处的服务员叫过来。后者不一会儿送来瓶红酒,两个水晶杯。

“喝一点?”

梁倾点了头。

“聊点什么。”梁倾跟他提要求。

“那我们走点心,轮流问问题,必须说真话的那种。”

这算哪门子游戏。梁倾耸耸肩,表示继续。

“你是律师?”

梁倾点点头,问:“找谁打听的?”

“陆析。”他倒是实诚。

“姚南佳和你说过我么。”

“刚刚说过一些。”

“这算什么答案。”他笑,又给她倒些酒。

“不是坏话。”

梁倾补充。

周岭泉等着她问问题。见她皱着鼻子,有些苦恼的样子。看来她对他并没有他对她那么好奇。

“喜欢做点什么。”他又问。

“看看书,以前写点东西。没什么其他了。我是个很无聊的人。”

“什么东西?”

“故事。短的那种。”

“哦。小说?想做作家?”

梁倾摇头,笑说:”称不上小说。也早就不写了。”

“陆析说你单身。”

梁倾耸耸肩表示赞同,吸了一口烟。周岭泉发现她吸烟的时候,会下意识垂着眼睛。

梁倾说“我答了好多。说说你。”

“你想知道什么。”

周岭泉一副知无不言的从容神情。

“刚刚那个女生是什么人。”

“我没骗你,刚刚那人真是我初恋,高中的,我初吻初夜都和她的。”

他好像被自己的话逗笑了。笑容有些顽劣高中生的气质。

“挺开放。”梁倾评价,一副‘你不必说这么多细节我不想听’的表情。

周岭泉当没看见。

“又到我了。我猜,你是个有些理想主义的人。”

“为什么。”

“感觉呗...到你了。”

梁倾斜他一眼,说,“以前有没有人跟你说你直觉不准。”

“你是第一个。”

周岭泉用酒杯来和她的碰了碰。

两人各自吸烟。

梁倾问,“上次在深圳,和你探病的那个女孩儿,也是你女...伴?”

他猜得出姚南佳一定和梁倾提点过自己的‘名声’,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只玩笑地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说:“这你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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