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131)

作者:飞天花卷 阅读记录

不一会儿倒是李叔小跑着出来接了她去。

“梁小姐,久等了。怎么突然来了,也没叫岭泉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李叔也是看着周岭泉在这老宅里长大的,对他感情上本就多些怜爱,再则梁倾看上去懂事知礼,又是正经与周岭泉在交往,于是对她又多些好感。

“不劳烦您。”梁倾与他一同跨上台阶,说道:“我来只是找个东西,拿了就走。对了,听说岭泉外公情况这几日情况见好了?”

“是,能吃流食了,清醒的时间也长了,就是还说不出几句话。这不,一家老小白天都去医院守着了。”

“那就好,这两天岭泉公司那边出了些情况,等他回来我们再去看。”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跨入门廊,听客厅那头有些脚步声。有个女人的声音,有些懒意,问:“李叔,这个点,是谁来了?”

李叔向梁倾道,“正好,你蒋阿姨在呢。”

蒋思雪昨夜前半夜在蒋振业那儿守着,后半夜又因蒋岭章的事情辗转反侧 —— 这几日陈谦能求的都求了,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看来这次事情闹得大,就算蒋振业没病倒,恐怕也不能善了。

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下了楼,却见李叔领回来那个前日见过的女孩子。周岭泉的女友。

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姓梁。相较蒋岭章妻子素来的落落大方,梁倾寡言沉闷许多,看上去不太会来事儿。

据说她是江城人,学历,家境也普通。但据说岭泉待她也极认真,三天两头地从港城往北城飞,陪着过个周末又回去。

也不知是什么机缘才与岭泉凑到了一处。

待岭章这边事情了了,需得好好问问岭泉才是。虽他有主见,但她好歹是他母亲,婚姻的事情,总还得为他把关。

“是小梁啊。怎么自个儿来了?岭泉呢?”

这年轻女孩儿的目光与她相接,听她一问,脸上有一些薄薄的情绪,闪过去,又只是很拘谨地答:“岭泉回港城了,公司有事情。”

“这孩子,也不说一声。你来可是有事?”

“阿姨... 我来找岭泉的东西。那天晚上落在这儿了。”

“什么东西,要李叔替你找找。”蒋思雪悠悠踱去了水台,给自己斟茶。

那女孩儿早已伏下身去。

地板光滑得很,映着窗外树影,哪有什么东西落在那儿。

蒋思雪慢步过来,站在梁倾面前,问:“在这儿哪有可找的,要不要去沙发那儿找。”

却见她往前挪了两步,蹲下,向那角落的缝隙处伸出手去。

了然道:“啊!果然在这儿。”

蒋思雪定眼一看,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是两颗纽扣。是那夜陈谦于情急之中扯下来的。

李叔正陪着找,也一看,乐了,说:“原来是找这个呢!”

梁倾满意地笑着看掌中的纽扣,如常道:“那件衬衫,岭泉很喜欢穿,专柜停产了,配不到货,我想着给他补上。”

“你这小姑娘,倒是心细。”

李叔夸她,又对蒋思雪说,“小雪,岭泉有福气,找了个好姑娘。”

蒋思雪裹着及地的羊绒衫,站在光影婆娑处发愣,这会儿李叔搭话,她回过神来,苍白的脸上勉强擒出一抹笑,说:“梁小姐费心。”

差李叔送走梁倾后,蒋思雪一人走回客厅。门廊处有一面大镜子,自她小时就在那里,蒋振业说用以整理仪容仪表。

她就这么一不小心,与镜中的自己看个正着。

她已五十有余,人生的大半辈子糊涂仓皇地过去。

年轻时她恋上一个已婚的男人,他与她聊风月聊艺术聊自由,她恋上他看似无所不能背后的那点不堪,不惜怀上他的孩子,希望他能留在欧洲与她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她将这一生的自尊都提早透支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 后来他走了,她的爱也烧尽了,只剩薄薄一层恨,恨这个男人,又恨自己。

但日子还要过下去。

那时候蒋振业已知道了她做的这些糊涂事,勃然大怒,令她立马回国。她知道,若怀着孩子回北城,这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父亲势必要令她拿掉这个孩子。可她舍不得,这是她的血与肉做的小人儿。

也许是愚善,也许是母性使然,她想留下这个孩子。

她为了躲蒋家人,在欧洲前后换了几处房子,挺着肚子搬家,后几月胎位不正,医生要她在家试着倒立,她坚持了几个月,不慎摔了一跤,摔得自己都晕了过去。还是邻居听到动静,送她去了医院。

周岭泉五个月,她终于抱了孩子回去,白琼之哭着在机场接她,蒋振业陪着,一言不发。消息瞒得好,大院里的人只知蒋家三妹从国外旅居回国,大病一场,在家中休养身体。

两年后,蒋振业将陈谦介绍给了她。

她产后抑郁严重,对活着已无所期盼,更毋论要如何活着。只是照做。

陈谦看上去老实,质朴,她那薄薄一层爱恨,在他这处掸一掸,大概也可以尘归尘,土归土。

唯独愧对周岭泉。

可人与人之间往往就是这样,宁愿在无数的愧对和遗憾里坐着,年复一年,维系着一些表面的平和,也不愿再去掰开来,看看里面哪处在流脓,哪处留了疤。

-

梁倾已走到大院门口,忽听见背后有匆匆的脚步声,竟是蒋思雪追了出来。她方才午睡刚醒,睡容憔悴,还穿着拖鞋。

梁倾停下脚步,转身迎她。

蒋思雪敛着神情,整了整衣冠,才说:“若你这几日要去见岭泉,能否替阿姨带句话。”

“您说。”

“请你跟岭泉说。那次带他去港城,并不是抱着别的目的,只是想让他见见他爸爸。他外公向来不让我提,也不让他外婆提,可我知道,他那时候很想知道他爸爸是谁。”

梁倾愣了愣,沉静地向她微笑,说:“我会带到的。阿姨,岭泉心里其实一直是念您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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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新宏邦的临时董事会公告在晚间发出,两则重点,一则周启华被推选为临时董事,替代周启辉之职务,二则将定增约十亿股作为收购南城城投11%的股份的对价,若一周后的临时股东大会过会顺利,南城城投将一跃成为新宏邦第二大股东。同时也将成为汪家实际上的一致行动人。

虽尘埃落定前任何变数都有可能,但金融评论却分析,周家一派败相已现 —— 但这对于新宏邦和股民来说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这半年来众说纷纭的内斗和管理层的变动已对股价有所冲击,地产大环境亦在变天,若是心不齐,几十年的经营便可轻易毁于一旦。

这两日周岭泉却显得风平浪静。

虽他暂时耽搁在了港城,但梁倾的微信他都会回复,两人也有通话,聊蒋振业的病情,小馒的生日会,还有林小瑶国庆节与几个同学的云南之旅。他不提那一头,梁倾自然不问。

国庆后回去上班的第一天,鲜花如常送到办公室,次次都是同一种朱红的玫瑰,她分一些赠给同事,连同事们都打趣,要她同她这位神秘男友反映一下,下次换点新鲜的。

但唯一的不寻常却是自下班伊始。

白天有一通来自快递的电话,她不以为意,等到了下班,在地铁上接到何楚悦电话。

她说,“我刚回家,有个快递小哥还等着,我说你咋不扔在菜鸟驿站,他说东西太贵重了必须要送到家里。我说啥东西这么贵重...”

“啥东西?”

“我不知道啊,你回来一起拆吧!我怕是炸弹。”

梁倾在地铁上笑。下班时段的地铁,人跟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她将手机扔进包里,手肘碰到了后面的人,换来轻轻的‘啧’一声。

从前她听老狼的虎口脱险,里边唱‘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一句歌词她记了许多年。后来搬来北城,在无数拥挤昏沉的通勤途中,地铁自眼前飞驰而过,那种瞬间与永恒的对峙感来临,她总是想起周岭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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