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136)

作者:飞天花卷 阅读记录

更令人揪心的是,各地陆续封城造成的家暴率却不减反增。

饶是贺灼见过多少风雨,语气中也不免有些焦虑。

挂了电话,已近十二点。周岭泉的微信如期而至。

早晨问好,晚上则是琐碎地说一说自己一天做了些什么。周岭泉绘画上有造诣,文字表达上却真的差强人意,内容简直像小学生日记。还是被家长逼迫写的那种。

她甚少回复,亦是希望两人能够彻底冷静下来,不再藕断丝连,但对方却似乎十分执着。

最初她收到了,心中总难免有一阵纠结。后来随他去,偶尔礼貌性地回复。她到底对他最心软,无法置之不理,或者干脆将他拉黑。

独独今天,收到他的信息,觉出一份心安。

仿佛这是这世上唯一笃定,不会瞬间消逝的东西。且完全属于她。

他说‘听说你们也开始居家办公了。我给你和你室友定了人体工学椅,明天能送到,你办公时间长,记得起来走动走动。俞医生那里,记得坚持去。我给你一个电话,你存一下,我妈的一位朋友,他是xx医院呼吸科的,若万一有什么急事,你直接给他打,请他帮忙。我这边还好,就是公司事情太多。我想你可能会惦记大嫂,所以跟你说一下,她目前一切都好,快要生了。’

梁倾横卧在被褥间,汲取一点热量,听窗外北风嚎哭,扑打窗户。

新生命要降临了。可是今夜不知道又有多少生命要在绝望和痛苦中逝去。

她不敢想,盯着这行文字,不知为何眼眶热了,鼻子发酸。

自他们那日不欢而散后,她第一次回复他:“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对方沉默半晌,像是被她的温柔震撼。

几次‘对方正在输入...’,作罢。

十分钟之后,才发来一个字 ——“好。”

-

一月中旬,梁倾居家办公已有半月余。

这夜十一点,她还在加班,资本市场有一定滞后性,仍是热火朝天。

她的房间书桌前那扇窗,四楼的高度望出去,已是梧桐树冬季干枯的枝桠。

一轮模糊的月,怜悯地看向人间。

这两周在俞医生的建议下,她开始适当减少社交媒体的使用 —— 这样的特殊时期于心灵敏感的人尤为折磨,前几月她又有焦虑频发的迹象,但与心理疾病缠斗多年,她已学会在滑向深渊前尽量拉自己一把。

加班到十一点半,她披衣去楼下散步。

绕着小区里走了几圈,又遇上那对老人,风雨无阻,连姿态都一模一样,老太太搀着老爷爷,老爷爷推着一架助步器。走得缓缓的,悄悄的。

梁倾与他们照面过很多次,但也不好意思上前攀谈。

她的视线越过他们,却听见那身后的花丛里,传来一阵细细的小猫叫。她侧耳听,又疑心只是风声,刚准备继续往前,又再听到一阵。便上前查看。

是一只小橘猫。可怜兮兮地在草丛里哆嗦,感觉已经被冻傻了。北城晚上零下十几度,这样的小猫若是没有母猫带着,一晚上就能冻死。

梁倾戴上手套,将它从草丛里拽出来,小家伙脾气不小,瞪着眼睛,龇牙咧嘴地。

“呀,是只小猫。”旁边凑上一个人。

梁倾侧头一看,是那个老奶奶。

她大概已经七十有余,面相却很柔和可亲,似乎还有种少女的神态。

“好小啊。刚刚我和老头子找了一圈,耳朵不好,眼神也不好,硬是没找着。还是你们年轻人眼睛好使。作孽哦。也不知道是和母猫走散了,还是被人抛弃的。”

一问才知,他们就住梁倾同单元一层,家里也养了一只老猫。

梁倾带着小猫回了家,何楚悦找了些棉衣和纸盒,给它在暖气片旁边临时做了个窝。

两人围着纸箱蹲坐着,紧急刷着社交媒体,学习如何照顾奶猫。

看样子小猫三个月都不到,瘦瘦的,眼睛和鼻子处都有分泌物,她们看了半天越看越担忧,不知道它是感冒,或是猫鼻支猫瘟之类的疾病。

小猫大概得了温暖,已经不怕人了,只是有些蔫蔫的,垂着小脑袋。梁倾把手试探性地伸进去,它好像是第一次见人的手,有点好奇,又有点怕,一点点地凑过来,嗅一嗅,又躲回去。

过一会儿,有人敲门,竟是方才楼下那个老奶奶,还带了一大堆幼猫吃的和用的,包括她们急需的羊奶粉。总算可以解燃眉之急。

梁倾请她进来,老奶奶俯下身看小猫,又拿出棉签给她一点点擦拭分泌物,有点担忧地说:“这小猫还太小了,千万得让它暖和,几小时就得喂一次奶。小姑娘,我那个袋子里有试纸,你能不能帮我拿来一下。”

她二人觉得这老奶奶十分经验丰富,一问才知,她竟然是农科院牧医所退下来的老兽医。

梁倾伸出一只手,挠小猫的脑壳顶,它本还龇牙咧嘴地反抗一阵,后来又觉得好舒服,眯着眼睛由她去了。

“看它精神头这么好,应该没有生病吧?”何楚悦问。

她正这样说着,不一会儿,那试纸上却出现了两条杠。

-

当夜她们轮流守着小猫,后半夜小猫发起了烧,开始咳嗽呕吐。她们只能轮番给她换热水袋,喂药,滴眼药水,强行喂一些葡萄糖和羊奶进去。

小猫半阂着眼睛,并不反抗,非常虚弱。

支撑到早上七八点,何楚悦去敲楼下奶奶家的门,请她再来看看。

老奶奶看情况不好,便给它上了吊瓶。

疫情了,哪里也去不了,梁倾还得上班,何楚悦一时赋闲下来,便时时刻刻守着小猫。

对这条小生命,她们都有种强烈的使命感 ——似乎在拯救这个小生命的过程里,她们面对疫情惶恐不安的内心,也能得到一点点救赎。

-

小猫接受抗生素治疗两天,情况有了一些改善,似乎没有再恶化下去。

第三天的傍晚,何楚悦一点点给它喂羊奶,抬头问梁倾,“你说它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啥?”

“虽然生了病,没有妈妈,但是它又遇到了你,又遇到了楼下的奶奶。农科院牧医所的老兽医诶,那相当于猫中的协和医院吧?”

梁倾愁眉一展,也笑起来。

“叫它什么名字好。你带它回家的,你来取。”

梁倾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其实她想说,现在起名,若是小猫救不回来,只会更难过。

第三天的晚上,梁倾守下半夜,前半夜小猫睡眠良好,小肚皮吃得圆鼓鼓的,也有了些精神,它不再怕人,脑袋顶着梁倾的手,睡得好香。

过了一会儿,它醒了,却开始呕吐,似乎很不舒服,还开始腹泻。

梁倾六神无主,只能按照兽医奶奶的嘱咐,把药和在温水里,给它一点一点灌下去。又把它抱在怀里,给它一点点地按摩身体。

它还是吐,吐得到处都是,梁倾又给它灌药,边灌边在内心祷告。西方的东方的神仙都拜一遍。

其实名字她想好了,就叫‘柿子’。柿子和枣子看上去是亲戚。

折腾到了四五点,小猫不吐了,睡着了,十分虚弱的样子。

梁倾想,完了,它要死了。她们还是没能救它。

后来她太累了,盘腿坐在地毯上,摸着小猫的身体,竟然睡着了,她做了个梦 —— 梦里是三四岁的她,夏夜的梁家老屋,梁坤在,爷爷也在,梦里的她也在竹席上打瞌睡,枕着老枣的圆肚皮。年轻的梁坤和爷爷正在下象棋,手里捏着一把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扇风。

她是被手机推送的信息惊醒的。

定睛一看,上面写—— 港城政府决定将于今日下午两点关闭与内地的所有口岸。

窗外方破晓,不再是那种浓黑。

她转头,发现小猫竟然醒了,正在碗前面,吧哒吧哒地喝牛奶。看上去恢复了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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