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皆你(14)

路过一户人家,居然看到门口放着盖棉被的大冰箱。无人看管,棉被上放着一个塑料盒,旁边立着张牛皮纸牌,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赤豆,五角。

白唐,两支五角。”

溽暑的热意在这时刷一下冒出了头,我向来是不记仇的,几乎没怎么思考地叫住他,“哎——”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于是我自动跳过称呼,说:“……我请你吃冰棍儿吧。”

我指了指冰箱,“这是卖的吧?”

他拎着我的行李袋,迈开长腿走下来,这回,说话难得没有夹枪带棒,“打开,自己挑。”

于是我揭开棉被,抬起冰箱盖,拿了支赤豆的,“你喜欢什么口味?”

“随便。”

那就选贵的吧,赤豆。虽然也贵不到哪里去。山里冰棍的品种贫瘠,物价也很贫瘠。

我清了清嗓子,刚想袒露本次请客的重点——让他把行李袋给我拿钱包,就看到他已经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放进了盒子里。

“其实我的意思是,我请你……”我指了指冰棍。

他打量着我,“你身上有钱?”

“行李袋里有。”

“不用了。”

“……”

后来我们谁都没说话,债主估计是懒得开金口,而我,光是爬接山都上气不接下气了,更没闲心和他聊天。

“到了。”冷不防听见他声音,我抬起头来。

眼前出现一幢楼房,三层,外墙漆成烟绿色,深红的顶,白色阳台。带了个很大的花园,甚至还有铁门,画风跟灰扑扑的小镇十分格格不入。

我以前生活在这种童话般的房子里?

也太幸福了吧。

我又看向眼前的男生。无论态度如何,总归他把我安全送到了,而且,后半程我俩也算相安无事。

这么想着,我刚要说声谢谢,就看他推开铁门,迈开长腿走了进去——原来那绕在栏杆上的锁链只是摆设。

“那个,你也住她家?”我小跑几步追上,脑袋里冒出了大大的三个字——“不要啊!”

然后,这位刚替我付过账的债主,又慢慢眯起了眼睛。

根据我的经验,这是要冷言冷语的前兆。也行,来吧,这回我有经验了,不就是比嗓门儿吗。

就在我准备再跟他吵一架的时候,他拿下嘴里咬着的冰棍儿,瞥了我一眼,平铺直叙地说。

“我是她外孙。”

第11章

“……”

失敬。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可以把“我是外孙”,说得像“我是大爷”一样拽。

好像不知道他身份是多大一个罪过似的。

不过吐槽归吐槽,眼下的状况却很明朗——不出意外,我将寄住在他家的屋檐下。

从今天他的态度来看,一定特别不欢迎我这个外人。

我仰头望天,感觉前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想到来这里之前,和宋佳咪见的那一面。

听说我要被打发到深山去,她十分惊讶,“你居然想去那种地方?”

“谁想去呀,爸妈安排的。”

“不想去就拒绝啊。”

我张了张口,要怎么和她解释呢,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不太弄得清自己的主意。

不想去乡下,可也没抗拒到需要说出来的程度。

何况,和爸妈解释也很麻烦。

可能这就是一种惰性吧。

而现在就是为惰性付出代价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大门,感觉自己即将踏进一个陌生的世界。

回身关上铁门,意外发现墙角攀出来一丛茑萝松,茎和叶都细细的,鲜红色的花,形状像五角星。

像在台阶上发现青苔时那样,我有些说不出的小惊喜。

晚些时候,我在那位债主的安排下,住进二楼朝南的一个小房间。

小房间收拾得很干净。

铺着蓝色条纹床单,被子叠得十分整齐,还放了只棕色的绒毛小熊。

床是木制的,衣柜也是,柜门镶了两块棱形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顺垂感很好的碎花布料。

空气里弥漫着山里独有的草木湿气,我拉开窗帘,让阳光照一照。

债主大概是看我收拾好了,转身要走。

“等一下,”我还是叫住他,“麻烦你一路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毕竟要朝夕相处一段时间,我决定先释-放一下善意,能化敌为友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有礼貌,”他斜靠门框,看着我,挑了挑眉,“我姓登。”

“登”,还有这个姓?

我的疑虑没维持两秒,就听他懒懒地补充,“叫山达人。”

“……”

登山达人??

再听不出他是在讽刺我,我就白读这么多年的书了。

至此,什么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化敌为友……统统碎了个干净。

我听见咔嚓一声,是我微笑面具裂开的声音。

我“哦”了声,退后半步,向他认认真真鞠了一躬,“那以后请多指教啦,达人哥。”

“……”

看到他仿佛被呛了一声的神色,我顿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没办法,人的好胜心,有时候就是这样低级。

**

花姨,或者按年龄来说,应该叫“花奶奶”。

她像是一位慈祥老太太的模板,花白短发,梳得妥帖干净,身上有好闻的面霜气味。

一见我就连连惊叹,“哎呀小夏!长这么大了,大姑娘了,漂亮哟!”

“花姨。”我应了声,把爸妈叮嘱我带上的人参礼盒递上去,心中莫名羞愧。

大概是因为她这样热情,可我,再怎么努力搜寻脑海里关于她的记忆,都是一无所获。

显得特别没良心。

“坐车很累吧,花姨这里,可远了。”

“嗯嗯,要四个小时。”我干巴巴地回道。

“晚上好好休息喔。你尽管拿这里当自己家,什么事花姨说了算,想吃什么让那谁去买,东西坏了也让他修。”

我连声应着,心里暗暗奇怪——

连亲外婆都不叫那位“登山达人”的名字诶。

是不好听吗?

不过无论如何,很显然这个家的主人是花姨。我有种找到靠山的感觉。没能和“那谁”化敌为友,好像也不是那么遗憾了。

这样想着,楼上忽然传来很轻的一声响动。正是花姨口中的“那谁”,他推开窗户,将手搭在窗沿,居高临下看了眼。

然后,一言不发,他身影就消失在了窗台。

虽然和他不太对付,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模样很帅,有向男人过度的硬朗感,又充满少年气。

花姨却像是见到魔王一般,迅速迈开两条腿,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当然,这个“迅速”仅仅相对于老年人而言,我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楼上下来那位迈开长腿,没几步就把人追上了。

他一伸手,跟影视作品里要钱的不孝子弟似的,“东西呢?”

花姨看起来不情愿极了,口中嘀嘀咕咕的。

就是没见把所谓的“东西”拿出来。

他倒也有耐心,就这么站着,不紧不慢地看她把所有小动作做了一遍。

我忍不住说,“你问花姨要什么啊。”

温柔一点不行吗。

没见花姨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学生似的害怕吗。

他觑了我一眼,没搭理,摊开的手指勾了勾,语气重了几分,“东西呢,我闻着味儿了。”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这上升的火气中,有我的一份功劳。

于是我很识时务地闭上嘴。

OK,fine,你的主场。

大概花姨也知道今日注定逃不过此劫,没再多作无用的挣扎。

她慢吞吞的,在口袋里摸了半晌,拿出一根烟。

烟身有些弯曲,皱巴巴的,有几根烟丝被挤出来,迎风颤巍巍地动。看得出,为了藏好自己,它有多努力。

他拿走了那支烟,看也不看,手指一掐,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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