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的列车(124)

作者:倾江一诺 阅读记录

“跑!”

江河看着已经烧了半晌的村子,重复着佟叔最后的话,也是佟杰最后的话。

回忆快要和1986年冬天的雪花一起冻成了冰,江雪的脑海里反复播放着那天的慢动作。江河拉着她,跑出熟悉的小村,跑出那个她曾经再也不想回去,再也回不去了的家。

“跑!”

江河拉着江雪,站在陌生的收容所前。

还有一个月,高考结束,他们早已选好想要去的地方。

那是个大城市,那里风景优美,能容纳各种地方前来的人。

“跟我走吧,”江河说,“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好。”江雪说。

江河望着灰色的远方,整座大兴安岭在燃烧,吞噬了他们的亲人,朋友,一切的一切。

“我们会一起上学,我们一起靠双手工作,组成新的家庭,我们会生儿育女。”

他流下一滴眼泪,拉着江雪紧紧不放,“等我们的孩子长大,她会生长在一个没有憎恨,没有争吵的家庭。她会有自己的新衣服,自己的鞋,自己的布娃娃。她会是我们的全部生命和爱的见证,是黄土地里盛放的玫瑰。”

“好。”江雪说。

“我们会陪伴她一生,直到她长成一个幸福健康的大人,我们放手把她交给世界。”

“在夏天,我们一起手拉着手走在阴凉的小路;在冬天,等下雪了,我们就一起唱歌跳舞,唱着那些……歌。”

“好。”江雪点头。

唱首什么歌呢?

……

昌平某旧居民楼里,姜燕妮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繁丽的夜色。

多少年了,这里由荒僻变为繁华,她还是看不够,每一处都是新鲜。就好像重生之后的人,总是贪恋新的生命。

他们曾回去过一次,只有一次,那是千禧年出头,她挺着大肚子,坐着一辆绿皮火车,来到从未曾梦回的故土。

火车人满为患,咯噔咯噔,好长的一路,两人没说一句话。

那时,小村庄已经迁了位置,荒草萋萋,都是新发的嫩芽,就像他们的后半辈子。

“看,就在那儿。”姜京生给她指,“佟大哥在这里摔倒的,其实他能走,他非要回头看,后面都烧废了,能看到什么呢?”

所以他们才不要回头。

“是啊,”姜燕妮想起推自己的,有力的大手,那温暖的感觉永远埋在她心里,一起埋葬到土里,“佟杰大哥……”

佟杰?熟悉的名字。

不远处,树林里歪歪扭扭,闪出一个人影。姜氏夫妇吓了一跳!燕妮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拉住京生的手。

“你们嚎。”

此人一身黄色斗篷,头戴斗笠,说话怪声怪气,底下露出一双细长毛毛脚。连打招呼的样子都十分生涩。京生心里按下奇怪,也问他好,心想:这是偷渡来的毛子?

没想到,那人的下一句更怪,他问:“你们看我像人不?”

这句就是纯正的东北话了,听了一路乡音的姜京生姜燕妮不禁笑起来,燕妮道:“可不就是个人嘛,又高又大,跟佟……”她抿了抿嘴,“跟我们东北的大汉一个样!”

那人明显地高兴起来了,他原地打转,转了一圈又忍不住问:“啥样?”

“啊哈,潇洒仗义,有责任心,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还……”

“怎么呢?”

燕妮低下头,那人也跟着弯下腰,干等着她说完。京生寻思他怎么这么不会看眼色呢!人家要哭了!

燕妮吸鼻子,“还爱这片大森林,想做它的守护神。”

小黄鼠狼猛地一颤,此刻,它找到了自己鼠生的意义,以及修炼的真谛。

“你说的对,我要为这片森林而战。”他握紧拳头,燕妮清楚地看到了一只老鼠爪子!

在她叫出来之前,黄鼠狼仓皇逃窜,被吓到早产的燕妮却在医院生下了自己的宝贝。

是女孩。

……

“姜燕妮,原名江雪,1970年黑龙江省漠河市出生,后篡改户籍档案及姓名,于漠河生下女儿姜辞墨后第二次造假,把一切出生相关证明都显示为北京本地,是否承认?”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一台黑胶唱片机正缓缓运行,丝毫没有因来人的气势汹汹而畏惧。江雪喝了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

虚假的档案,虚假的名字,虚假的过去,真实的家庭。

这样的家庭,能营造出几分真实的亲情?

她把自以为是的恨给她——辞墨。

她把自以为是的爱给她——莉莉娅。

在她咬着牙为女儿取名的时候,她曾经发誓如珍如宝的女儿,用自己的天生敏感啃噬着故乡泥泞的黑土。江雪以为是一下,没想到对她来讲,是一辈子。她和他,他们对不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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