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将这件事告诉了闻浅的爷爷奶奶，怎料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话里话外都是在劝母亲息事宁人。

“反正你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不就是你的孩子吗？”

母亲听了，尖叫一声，不顾闻浅还在场，便直接指着闻浅说：“我就知道！——他是嫌弃他的儿子是个呆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再生一个儿子出来了！”

爷爷奶奶又在劝他，说：“小孩子还在，你在胡说什么呢？”又对闻浅说：“小浅你放心，你爸爸绝对不会不要你的。”

闻浅仍然是面无表情，在这样的场景下堪称冷漠。母亲寒了心，看了他一眼，又哀戚地抚着心口，仿佛在说，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我的儿子。

闻浅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不要他，但他知道，母亲肯定是恨死他了。而且他也知道，母亲打着他的幌子，其实埋怨的是父亲既然想再生一个孩子，那为什么不跟她生呢？为什么要跟别的女人——

回家时，母亲下意识地牵起了闻浅的手，而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想甩掉这只手，却被闻浅握在手中。

他突然想到了赵无眠对他说过的话，要帮助别人。于是母亲低下头时便看见闻浅第一次对她笑着说：“妈妈，不要伤心了。我会帮你的。”

闻浅第一次学会笑，其实笑得很别扭，笑意不达眼底，反倒显得笑容有些扭曲。可是母亲无暇顾及，只是蹲下来抱着闻浅哭诉。陈词滥调。

那个女人的地址并不是个秘密，母亲曾找私家侦探调查过，因为闻浅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她。

后来听说那个女人从楼梯上摔下去，流产了。

后来父亲怒气冲冲地跑来，给了母亲一巴掌。走之前还特意看了眼闻浅。母亲得知真相后，对闻浅避之不及，闻浅走过去想要跟她说话，不料竟被甩了一巴掌。

从那以后父母的关系降至冰点，当时正逢春节，一家人聚在一起，全是仇恨与假笑。母亲是恨他的，父亲从那以后对闻浅的态度反倒好了起来。母亲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与儿子变成了怪物，再加上父亲实在厌倦了她的哭哭啼啼，于是两人便离了婚，离婚后母亲什么也没有带走，更没有跟闻浅见过一面，仿佛闻浅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麻烦而已。

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闻浅问父亲：“妈妈为什么讨厌我？”

父亲低头看着他，嘴角总是浮现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叫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因为她在逃避。”父亲对他说。

闻浅看见父亲蹲下来，与自己平视，以一种同龄人的语气说：“但是，闻浅，你不能逃避。”

闻浅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父亲于是笑了笑，揉着闻浅的脑袋，此时才流露出一丝慈爱的目光。他说：“没关系，我会教你。”

寒假结束两个月后，闻浅才回到学校。三月不见，赵无眠感觉闻浅变了许多，比如他变得健谈许多，比如他的脸上总是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又比如他开始主动社交，尽管还有些不太熟练，但因为他长得好看的缘故，很多人愿意跟他一起玩。

期中成绩出来那天，赵无眠看见闻浅的成绩突飞猛进，尤其是文科成绩，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开了窍。只是出了成绩，人却失踪了。赵无眠找了他一天，最终在天台上找到了闻浅，那时候天也黑了。

赵无眠陪着闻浅吹了将近一晚上的冷风，到最后夜深了，他也有些精神恍惚，因此赵无眠并没有听见，又或是忘记了，闻浅在黑夜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轻声说：“赵无眠，你骗我。”

那是闻浅对赵无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对赵无眠的恨来得莫名其妙，那是一只阴沟里的臭老鼠对太阳的嫉妒，表里如一的圣洁更加反衬出他的卑鄙，所以他也就恨着他。

闻浅这辈子没恨过什么人，他不知道爱，自然也不知道恨。离他而去的母亲他不恨，将他变为怪物的父亲他也不恨，真要说起来，他只恨过赵无眠。

只是为什么要恨他呢？

时隔多年，闻浅在心底里发笑。

——原来是因为羡慕他啊。

赵无眠死后，闻浅变成了另一个赵无眠，他模仿他的笑容，模仿他的语气，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骗子。

那个如同鬼魅一样的男人告诉他：“想要别人喜欢上你，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要找到他最需要的东西，然后尽可能地去满足它。”

“我怎么知道他最需要什么？”

父亲的手一向很宽大，抓着他的双肩，仿佛巨人一样。

“你只需要观察就行了。在这方面，你很有天赋。”父亲对他笑，似乎是在鼓励他，“那么，你觉得我最需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