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浅用食指关节叩了叩书页，这本书是笛子的乐谱，可他现在并没有这个乐器。邝苍竹方才问他，如果闻浅说自己想学的话，恐怕当日邝苍竹便能为他找到一支适合他的笛子出来。

不过闻浅说：“我想自己做个竹笛。”

这附近有竹林，只是距离尚远，况且这两个人哪里做过竹笛？都没甚经验。邝苍竹一时想到了浮尘剑，此刻浮尘正藏于剑中，邝苍竹的一路历程，他都知道。尤其是在得知他们歇息于此间木屋后，私底下浮尘还劝他：“何苦来哉？你若是想杀了他便一剑杀了了事，若是不想杀他，便将他带去困天渡，掌门自有办法。如此不上不下、不人不鬼的样子，又算是什么？”

邝苍竹抿唇不答。浮尘跟了他许久，也算是他的本命剑灵，如今没有了墨柯，他算是最了解邝苍竹的人。其实浮尘说的话邝苍竹自己也明白，——闻浅现在到底算什么呢？更重要的是……邝苍竹如何保证闻浅一直是这样呢？

邝苍竹当时只说：“若是他恢复了记忆，我定要杀了他。只是他现在已然忘却了一切，我纵使手刃仇人，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浮尘问：“你是想问他为什么灭你满门？”

邝苍竹“嗯”了一声。他实在找不出闻浅这么做的理由，倘若当初没有遇见葛画，恐怕邝苍竹这辈子都不会怀疑闻浅。

分神间，闻浅的指尖擦过一页书卷，指腹缓缓拂过页尖，似乎有意地摩挲着。很小的声音。邝苍竹偏偏被它唤回了现实。一侧头，便见闻浅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墨发如瀑，一双眼隐藏在碎发之中，只见鼻梁高挺，一双唇薄而苍白，只在含齿间透露出一层淡淡的粉红。

邝苍竹道：“那我去为你砍一根竹子。”

闻浅颔首，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刚才说要做一支竹笛只是他的心血来潮而已。

有件事——闻浅和他都没提过。从未。那就是——闻浅没有问他们要在这里待到何时，邝苍竹也没有说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

谁也没有说——可他们却在木屋中住下了。

谁也没有问——可他们却以此为家，邝苍竹的每次驻足，闻浅都会等他。

他们默契十足地维持着这个脆弱的现状，有时候邝苍竹甚至会想，莫非闻浅恢复了记忆不成，才会故意不提、以待时机？否则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呢？可邝苍竹心中又隐约浮现出一小簇微弱的、火焰般的希冀与幻想——或许，或许闻浅只是单纯地、想留在这里避世而已。

邝苍竹微微皱眉，突然试探性地问：“你……一直待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无趣？”

闻浅搁下书，抬头望着邝苍竹。

这可让他该怎么回答好呢？闻浅心想。于是他沉吟片刻，在邝苍竹不安的注视下，挑了邝苍竹喜欢的说辞道：“不会。这种生活对我来说并不无趣，一直在此生活，倒也无妨。”

邝苍竹进而问，仿佛确认似的：“你真不觉得无趣？”

闻浅眨眼看他，脸上的平静不似作伪。邝苍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将什么吸进了体内，五脏六腑都紧在了一起，齿列颤栗，又不得不长舒了一口气：“你……你真这么想？”

闻浅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终于“嗯”了一声。

邝苍竹紧盯着他，眼神幽深，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沙漠中看见的海市蜃楼，想抓又不敢伸手。他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发誓？……”邝苍竹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既像是梦呓，又像是恳求：“闻浅……”

在闻浅看来这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要求，只是他又像是什么都懂得似的，这时他倒露出了一个算是温和的笑容，虽然声线仍是那么冷咧：“天地为证，我所言非虚，否则便叫我……道心尽碎，身死道消。”

早在闻浅说出“天地为证”四个字的时候，邝苍竹便感受到了周围一阵不寻常的波动，而在闻浅落齿之后，忽听得山谷回响，风动云卷，邝苍竹这才意识到闻浅刚才发了一个天道誓。

天道誓！

“你……！”邝苍竹不知自己是该高兴闻浅没有骗他，还是该惊讶闻浅竟然无师自通地发出了天道誓言。抬眼见闻浅也是略微茫然的样子，邝苍竹的心冷了冷，但还是问：“你恢复记忆了么？”

闻浅说：“没有。”

“那，”邝苍竹颤声道，“你又怎么会发出天道誓言？”

“我不知道，”闻浅说，他直直地望着邝苍竹的眼睛，神色坦然，“你不信我，所以我发了誓。至于什么天道誓言我更是不知，只是话到嘴边下意识便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