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180)

“所以说你短视,你就别否认了。如果陛下不想他倒,方凤甫能来京城?堂堂的盐运使都能病死在上京路上,一个方凤甫何德何能就不能病死?如果陛下真想保,方凤甫别说进京了,在大理寺连话都说不出口,就会魂归九幽。”

说出这些话时,凤笙的表情极其冷淡,她一直垂目喝着茶,只那句‘你别否认了’,才抬头看了茅单一眼。

只这一眼,茅单就愣住了。

而魏王听她一口一个死的,剑眉不自觉皱起。

“太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太子一系的势力早已威胁到皇权,即使堂堂九五之尊想废掉他,也得有些拿得上台面的理由。我们假设其实最想废掉太子的人是陛下,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从表面上来看,建平帝是不想废掉太子的,他明里暗里做了太多的事,都是在阻挠太子被废,可惜无力回天。如果这一切只是帝王心术下的一场戏,那么一个年逾五十,龙体尚且安泰,还想再做几十年的皇帝的他,必然会借着有人陷害太子而进行清洗。

清洗谁?

自然是那些在废太子中出了大力的儿子们。

父弱子强,这是一个帝王最不愿见到的事,尤其下面的儿子一个个随着时间过去都长大了。在那段被囚禁在大理寺的时间,凤笙一直在想,建平帝既然想杀她,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将她押解上京,甚至让那些官员在大理寺陪她演戏。

难道真是想保太子?

不,从一开始凤笙针对太子的必杀招,就是建平帝也想废掉太子,她的所有计划都是针对此而来,如果建平帝想保太子,她不可能会走到这一步。既然不是保太子,必然有所图谋,凤笙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试探和清洗。

不光是试探太子一系,也是试探其他的皇子,谁有心图谋大位,谁暗中又隐藏了实力。当一个足够大的饼悬挂在空中,足以让所有人都丧失理智。

而她就是悬挂住那个饼的绳子,可能她的身份乃至图谋,早已尽在建平帝的掌握之中,她从来不是下这盘棋的推手,建平帝才是。

既然连她的图谋都能算到,那魏王隐瞒下的东西还能藏得住?大抵魏王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破釜沉舟当着建平帝的面坦白一切,借着一场儿女情长,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茅单想得冷汗直流,其他人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若说室中唯一镇定的,大抵只有魏王和凤笙。

“你作为一个谋士,应该是可圈可点,也对殿下足够忠心,不然不会坐在这里。我说你短视,不是贬义,而是你的立场从来是站在一个谋士的层面,而不是一个帝王,甚至连皇子都不是。太子能有彼时的声势,这一切俱来自于陛下,当他想收回时,也可轻而易举的收回。你怎知殿下如今拥有的一切,不是来自他的默许,既然如此,取与舍还难选择吗?”

当然难选择,其实这个症结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很多人都能明白,但真正尝到权利的滋味,甚至一步步靠近那个位置,谁又能真正做到全然的舍弃?

当你舍弃时就是在赌,不光赌命,也赌运气。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① ”

这段话释义千千万,甚至很多才子还能根据此做出许多花团锦簇的文章,可让凤笙来解,不外乎一句,顺势而为。

这是她爹教给她的,也是他们方氏祖传的秘要,只传嫡系。曾经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竟如此神秘,却万万没想到只是一段话,一段世人皆知的话。

可真正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人。

为此,她特意将之写在扇子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丢下这话,凤笙就走了,因为她想到了方彦。

……

室中依旧寂静,魏王置放茶盏的轻响打破了它。

“一切都照计划而来。”

这一次,没有人再提出任何异议。

*

魏王步出书房,就看见廊下站着的凤笙。

她穿了一身湘妃色缂丝对襟夏褂,雪青色撒花褶裙,裙摆上嵌有珍珠裙襕,裙角上绣了几朵蝴蝶。她背对着魏王站着,身姿挺拔俏然而立,明明那么纤细,却让人不敢小觑。

魏王走了过去,从身后环住她。

“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爹,这些年太忙,我已经很久没想起他了。”

魏王哦了一声,尾音上扬。

“我在想能教出我的男人,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死了,难道真就像禹叔所言,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终归究底,凤笙一直对方彦之死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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