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73)

杨培东立于鸟笼前,手里拿着一根逗鸟棍,正逗着笼子里的八哥。

陈大同等人说得只差痛哭流涕,可他却神态甚是冷淡。

“你们说的情况我也知道了,可地方县衙掌鱼鳞图册,凡县境之内的地,都归其所管,泰州县衙并未僭越,你们来找我说情,我有什么脸去找那范知县?”

“这姓范的知县从头到尾没露脸,只那姓方的师爷张扬跋扈,耀武扬威,我等来请大使出面,也是想请大人与那范知县通个气,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或是银子或是宅子,只要对方开口,我等定然不会吝啬,而不是任那姓方的无耻小人越俎代庖,在我等面前作威作福。”

杨培东用手指搓了搓胡子,道:“你等既觉得那方姓师爷跋扈,不愿给他面子,直接明说就好,何必还要绕一个圈子。到底他是个师爷,未入流,不过是知县身边的幕客,实在不必怕成这副样子。”

“这——”

杨培东哼笑一声,将逗鸟棍扔在铜盘里:“说来说去,还不是被人拿住了把柄,不敢得罪,如今怂恿着我出头?”

一个捧着托盘的丫鬟走进来,在杨培东脚边跪下。他拿起上面的绸帕拭了拭手,才在旁边的罗汉床上坐下。

又有丫鬟奉了茶来,他接过茶,拂了拂上面的茶沫子,啜了一口。

“今儿这茶比往日烫了一分。”

丫鬟忙道:“老爷,奴婢知错,下次定试好了再端来。”

杨培东挥了挥手,才抬眼看向杵在那的众人:“你们对老爷我寄望太高了,说到底我是个八品官,人家乃是正七品。我们乃是杂流选官,人家乃是正科出身。知道杂选和正科的区别吗?说了你们也不懂,既被人清丈出来,又不是挖了你们的老底儿,何必计较至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

“行了,退下吧。老爷今儿还未午睡,这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困乏。”

陈大同等人还想说什么,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仆从,引着他们退了出去。

堂中只剩下杨培东一人,他继续喝茶。

突然,嗤笑一声,将茶盏扔在桌上。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靛青色直裰的中年人,额上可见汗珠,面带焦虑之色。

此人正是栟茶场副大使安友青。

“大人,这事真不管?”

杨培东歪在罗汉床上,斜了他一眼:“怎么管?”

“可陈大同他们也没少给我们好处,平时也就罢,如今出了这事不管,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我看又是他们塞银子了你,你实在推脱不开,才来说情?”

安友青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这地方官府和盐场多有冲突,不止一次以赋税不均、职能重复、督管不及为名,请奏朝廷要求裁撤盐场属官,盐课银转由地方官府征解,灶户也由地方统管。都眼馋这缺儿肥,谁不想插上一脚,非要中间还得经过我们?就这十年,淮南盐场从二十余处裁撤至十一处,即使如此,那些官还没消停,这盐课几度改革,哪次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当我和陈大同他们所言,都是诓骗和推脱?杂流选官和正科出身的区别在哪儿?在于对方乃是正途出身,正途者位高,同乡同年同座师,这都是人脉。我们有这些人脉吗?没有!但别人有,还形成一张网,能谋得这一地,能敛财多少?烈火烹油不自知,还企图和人对抗?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死到临头不自知!”

“大人,这死字又是从何说起?”安友青听得冷汗直冒。

“你看各处盐场,可有一处说话了?没有!为何不说,你该不会不知那姓范的背后站着谁,他和扬州知府杜明亮系同座师,座师乃是堂堂户部尚书,入直文渊阁的宋阁老。你当他探花郎出身,待在京里做他的清贵翰林不行,偏偏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实地待着吧,这事与我等无关,也没犯到我们头上,别没事给自己找事,免得惹祸上身,还不知这位置能再坐几年。”杨培东叹着气,拍了拍安友青的肩膀,走了。

而这安友青脸色乍青乍白一阵儿,匆匆步出去,显然是去找陈大同几人退银子去了。

*

其实安友青不光是退银子,而是要阻止陈大同等人闹事。

他与杨培东不同,杨培东是经过选官而至,他则是从当地提拔而起。说起来是挂了个副大使的名头,不过是帮正大使管管下面的灶户。

也因此他和当地几个富灶交情不浅,知道的事也比杨培东多。

夺人钱财,无疑是挖人祖坟。私盐泛滥的地方,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真敢你要我钱财,我要你命。所以陈大同等人来找杨培东之前,就商量好了,如果盐场这边真不管,他们要鼓动下面的灶户给县衙前来清丈之人一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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