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4)

陶南屿说了很多,从《苦葡萄》到沈沧溟,乔慎意识到的、没意识到的,她居然全都晓得。

乔慎从没见过这么在意和了解自己的人,但陶南屿面对自己却丝毫不狂热不欣喜。乔慎不能解读这种矛盾。一定是太紧张了,见到偶像,或者说见到最崇敬的人,谁会不紧张呢?乔慎说服了自己。

他察觉有一些秘密隐藏在陶南屿的言语里。但他没嗅到危险的气息。

乔慎吃着鱿鱼干,终于慢吞吞跟上走向小山的陶南屿。

从山脚走上去不过百米,路就断了。小岛尚在开发,山上都是岛民坟墓,开山修路的阻力很大。乔慎点亮手机电筒,跟在陶南屿身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一直盯着陶南屿柔顺的头发。

涂斯若知道他这样鲁莽草率,肯定气得光头噗噗冒烟。

像是听见他的心声,陶南屿回头冲他笑笑。

“放心,不会真的让你挖坟。”她说,“你跟我妈说说话就行。”

乔慎正思考如何帅气接上话茬,陶南屿难掩戏谑地继续:“对了,我们看过你的裸体。”

乔慎:“……?!”

拐过无路的密林,借着海滩上映过来的灯光,乔慎看见山腰几间平房。房中一片漆黑,门前长满杂草。

大门没有锁,陶南屿直接推门而入,木门发出危险的声音。

乔慎还惦记着刚刚的晴天霹雳。他从影这么多年,从来没为艺术牺牲过肉.体,不禁紧随陶南屿身后:“你刚刚说什么?”

房梁早已塌了,陶南屿在杂物堆里翻找。左右各一扇门,左边的房间被泥石填满,右边倒还安全。

乔慎忘了自己的问题,他看见码头上见过一次的行李箱就放在屋子里。

他惊讶极了:“你住在这儿?”

陶南屿:“我小时候就住这里。”

乔慎拉了拉垂下来的灯绳,唯一的灯泡并没有亮:“太不安全了。”

说完就听见陶南屿笑声。

“一个什么都搞不清楚的人,敢跟着我到这里来。你还担心我不安全?”

“一个像你这么瘦的女孩子,和我这样的成年男人到僻静地方来,”乔慎说,“你认为谁更不安全?”

“我很放心乔慎。”陶南屿答,“乔慎是最完美的好男人。”

乔慎眯起眼睛。

这句话看似赞美,实则狠贬,是某期谈话综艺中主持人嘲讽他的话。主持人是他前女友闺蜜,嘲讽起乔慎毫不留情。他那段恋情结束得不够体面,于是她越是揶揄乔慎,节目里的其他嘉宾就笑得越厉害。

这世界被人笑、令人笑,是头等善事。乔慎不在意这种奚落。

但节目播出后,很快就因其中一个嘉宾锒铛入狱而永久封存。它存在的时间甚至不足半小时。

娱乐圈的事就是这样,比大海还要反复无常。而会在当时追着名气平平的他、第一时间看他节目的,除了死忠粉丝,还会有谁?

是你妈妈喜欢我,还是你喜欢我?他咽下这个问题,看陶南屿的目光充满了了然的得意。

乔慎走进那唯一安全的房间,陶南屿的行李箱就放在门口。

房间很小,地面没有砖石垃圾。进门后左侧一张床,右侧一张书桌,堆满杂物。书桌前头是被木板封死的窗户。

桌上散落破烂的小学课本和练习册,还有几本病历,病人叫陶良女。

他扭头想问陶良女身份,手机灯光照到灰黑的墙上,掠过一片雪白的肉光。

乔慎一顿。

他真正的不祥预感此时才蓬勃冒头,随着灯光完整照在墙上,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一张陈年的贴画。

贴画用钉子固定在墙上,旧得褪色。春季很潮湿,锈水在画和墙上淌了好几条黑色印子。

画上一个圆胖的小婴儿,怀里抱着布老虎,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时候还没有遮羞意识,他一.丝不挂,屁股光光。

乔慎几乎惨叫起来!

陶南屿靠在房间门口,努力绷着脸:“哎呀哎呀。”

乔慎冲过去想撕下那张贴画,在最后一刻控制自己停手。陶南屿说过的话串起来了。

“这是你妈妈贴的?”他咬牙,“这就是你说的,她从小喜欢我?!”

陶南屿这时候的笑才像真心:“你现在跟小时候挺像的。”想想她又补充,“当然我指的是脸。”

在黑暗中,乔慎的脸已经烧得发烫。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我可以撕下来吗?”

陶南屿没料到他会询问:“你想撕就撕。”

“这是你妈妈遗物,我不能随便动。”乔慎答。

陶南屿嗤笑一声,走过来撕下了。她身上有烤鱿鱼干残留的香气,掺杂旧房子里的潮湿霉味往乔慎鼻子里钻。那是种毫不浪漫,毫不煽情也毫无诱惑力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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