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53)

陶南屿忽然想起一些朦胧的记忆。

因为有个发疯的母亲,村里很少有人跟她一块儿玩。她对那些老师有非常好的印象,因为他们会亲切地牵她的手,让她坐在膝盖和大腿上。

女老师这样做的时候,表哥不会接近,他像所有那个年岁的男孩儿,不喜欢跟小姑娘混在一块。

但只要男的老师和陶南屿接近,表哥总在陶南屿能看到的地方徘徊。

“你妈妈走的时候,我和他带你去送行。其实我爸不许我们去。他说你妈走了就不会回来,你也会被带走。”阿歪说,“是哥哥提议同去,他让我一定牵紧你的手,无论谁来都不能放开。”

见陶南屿发愣,阿歪回忆:“那个老师也抱过你,对吧?”

陶南屿隐隐约约有这样的印象。在山腰的小屋里,老师们探望陶良女总会顺便给陶南屿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她没有戒心,温顺地依赖着那些说话有趣、态度亲切的成年人。

阿歪看到陶南屿裸露在空气中的颈脖冒出了鸡皮疙瘩。

“没事的,他肯定没得逞。”阿歪说,“那天之后哥哥身上总带着小刀。他用小刀吓唬过那个垃圾。他不敢碰你。”

再后来,陶良女要回家,老师们选举出两位最可靠的伙伴陪她一块儿回去,那老师赫然在列。

但他之后再也没回过岛。

陶南屿终于完全信任阿歪。她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阿歪听完,打了个响指:“我们得先找到当时的那些老师,尤其是陪你妈妈回老家的两个。”

她很激动,像参与了一次不得了的战役,不停踱步。

“我帮你问问我哥。”她说,“你介意我说出你的事情吗?”

“别讲。”陶南屿摇头。

“嗯……我明白了。”阿歪笑道,“我哥确实跟岛上的人来往密切。没关系,我拐弯抹角地帮你问。”

“他还会记得吗?”

“照片会记得。”阿歪比划了一个长方形,“去年他们小学同学聚会,我看到他拿回来一张照片,是学生跟支教老师的合影。”

陶南屿胸口忽然灼热——她苦苦追寻的讯息,终于在今夜有了眉目!

和别人一样,陶南屿也叫她“阿歪”。她们之间没了年纪的隔阂,也没了多年不见的生疏。说起自己的工作,阿歪眉飞色舞。

俩人回到拍摄现场,见乔慎立刻走来,阿歪碰碰她胳膊,齿缝蹦出一句话:“你们什么关系?”

陶南屿自己也说不清。

下一场又是阿歪负责的艺人出场,她匆匆归位,这边只剩下陶南屿和乔慎。

陶南屿不知道怎么对乔慎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感激。她无头苍蝇一样在网络上检索老师和母亲的信息,大海捞针一样茫然;又害怕被亲戚知道自己下落,竭力断绝一切关系,只敢旁敲侧击找老莫问。

若不是乔慎机缘巧合遇到阿歪,她不知还要花多少无用功。

跟池幸等人告别后,乔慎和陶南屿回到了车上。他看出陶南屿情绪不稳定,把车开到僻静处,让她下来吹吹风。

郊外非常静谧,车子停在一座桥上,桥下水光与月光粼粼。

在乔慎面前陶南屿不必维持正常,她失去力气般坐在石头上,把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很轻地呜咽。乔慎耐心在身旁等待,直到陶南屿抬头。

许多话堵塞在喉咙,陶南屿讲得艰难而破碎。

什么都知道的乔慎是最好的出口,陶南屿一边说,一边绝望地意识到乔慎已经越来越重要。

他是很好的听众,也是很好的帮手。算得上体贴的朋友,可以信任的知己。甚至是完美的情人。

他现在也一样听得很耐心,随陶南屿的情绪起伏,适时地询问,适时地拍拍她的肩膀,给她重要的支持。

陶南屿看着水里倒映的月光,乔慎的陪伴像石头一样可靠。

眼泪从怔怔的眼睛里滚落。

“我一直以为我是孤单的……”她吃力地擦泪,“但原来不是这样……”

她一路狂奔,攀山越岭,渡过深深的海湾,长路上只有孑然的影子。但今日回头,布满小小脚印的泥泞道路上,有人为她铺过草,搭过简陋的桥。他们庇护她,树一样沉默,并不希求她的感激和汇报。

像溺水的人被大力托起,她破开沉重海面,空气令肺部、鼻腔和喉咙火辣辣地疼。

陶南屿止不住眼泪,她再也说不下去。乔慎果断抱住了她,让她倚靠在自己肩头。眼泪很快濡湿肩头的衣服,陶南屿抓住乔慎的衣服,放声大哭。

陶南屿后来想,她的改变或许正从那一夜开始。

长久困扰她的难题有了破解契机,她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轻松起来。就连康心尧拐着弯儿问她和乔慎发生了什么,她也能坦然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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