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96)

夜晚,车厢漆黑,人人都垂头耷脑入睡。陈傲文的手会在鼾声四起的时候动起来,蛇一样钻进陶良女衣服里。

陶良女表述得结结巴巴。她感到不适和痛,但不敢出声。坐火车是人生头一回,她已经很紧张,完全依赖回家的强烈愿望来维持稳定,陈傲文让她很害怕。趁着舒宁上厕所,陈傲文凑到她耳边,叮咛她不得出声。

出声了,叫人了,他就会把陶良女从火车上丢下去。不仅回不了家,也再见不到女儿,转眼就会被山里的野兽叼走吃去。

讲述这一切的陶良女因羞愧而用毛巾遮住胸口。她讲完又醒觉,惊慌地捂紧嘴巴,拼命摇头:我什么都没说、没说……

“他骗你的,他都是骗你的。”舒宁安慰她,“我们绝对不会丢下你

那一晚,勉勉强强、不情不愿的旅途变了,舒宁成为陶良女的护卫者。

但她做错了一件事——为了震慑,她直接找到陈傲文,追问火车上发生的事情。

陈傲文先是吃惊,随后矢口否认。他像是被气笑了,满脸委屈,让舒宁不如直接去报警,想想又提醒:她是疯的,她脑子不正常,你信她说的话?有证据吗?你们这是污蔑!

舒宁没跟他浪费时间争论。之后的旅程,她始终紧紧牵着陶良女的手,不让陈傲文靠近。

陶良女回到家就好了,一切都解决了;回到学校,她必定把陈傲文做过什么捅出去。怀着这样的想法,舒宁来到了被高山包围的果里村。

陶良女的家乡就在此处。

二十年过去,崀市前往果里村的道路已经十分平坦,不需要再大车转小车、小车转双脚地奔波一天。

陶南屿抵达果里村已是傍晚。果里村附近有几个瀑布,社交媒体发达的现在,喜欢露营的人找到了这块世外桃源,三年疫情中名气渐盛。如今瀑布已被定为三星景区,开始了整体的商业开发,陶南屿站在村口看着巨大的广告牌发愣。

广告上是乔慎——或者说,是“沈沧溟”的巨幅画像。

乔慎翻红的那部仙侠剧,正是在果里村瀑布取景。广告上是沈沧溟化魔的一幕,也是乔慎在剧中造型最好看的一幕。

在这意料之外的地方见到乔慎,陶南屿像疲惫的人碰到床铺,紧绷的心和躯体顿时放松了。

她找好角度拍照,给乔慎发过去。乔慎这两日拍摄计划十分忙碌,孙莱和麦子又临时修改剧本,他和陶南屿只能在夜晚休息的时候聊上几句。乔慎得知陶南屿要去崀市果里村,从未提到自己也去过那地方。陶南屿一猜便知:他期待陶南屿惊奇的一刻。

陶南屿心想,对乔慎,自己的资料收集还是不够。

广告牌显然是新的,不知是不是在之前乔坚毅风波里曾撤过下来。她往村里走,路上游客不少,三三两两的也遇到cos沈沧溟的年轻人。

定好的民宿有绝佳的观景窗口,推窗便可眺望山中银练一般的瀑布。

水从山中跌落,有五六级落差,正是丰水期,晴天总能看到一轮彩虹悬在空中。陶南屿住下已经是夜晚,听见水流声,还有遥远的歌声乐声,热闹极了。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母亲的骨灰罐放在窗边。让故乡的风吹拂。

母亲幼年注视过的星星,现在落到她眼眸里。窗台下是民宿的老板,正跟住客介绍远处的瀑布。陶南屿慢慢听着,想象那掺夹了乡音的话语出自母亲,是陶良女在介绍眼前一切:她见过的山、趟过的水、仰望过的星空、吹过的晚风。

从未有一刻像此刻。那无形的脐带像水脉一样,连结一对母女。

舒宁给的村中路线已经完全无用,铺路、修灯、改建,贫穷的小村在时代里翻了个身,变得干净漂亮。大同小异的房舍从土地上长出,大同小异的纪念品淹没每一个商店。

唯有食物,恪守土地和习俗。陶南屿吃了一碗细面线,很喜欢,问店家怎么做。她说母亲也来自果里村,但过世太早,家乡的故事很少提起。店主很热情,亮出手机发来自己的微店地址。

陶南屿一路晃到瀑布,沿途老看见沈沧溟的大脸。她记得那段剧情:沈沧溟在山顶被男主角打败,从高处落水,先死后生,彻底化魔。路边一个租赁衣服的店装了两台大电视,反复播放沈沧溟化魔片段,陶南屿看得津津有味。

沿着修筑的栈道走近瀑布,彩虹越来越清晰,竟是两道。有个第一次看彩虹的小姑娘被妈妈抱着,目瞪口呆,清脆地喊:“彩虹好漂亮啊,妈妈!”

陶南屿在心里重复她的话:这里好漂亮,妈妈。

穿过瀑布,是果里村不属于旅游景区的另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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