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碎裂后(31)

作者:郁华 阅读记录

在他十二岁那年,母亲终于重症不治。

如今,江衍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面对至亲的死亡。母亲病了太久,久到为母亲抓药、熬药早已成了习惯,久到他已经用漫长的孩提岁月来担忧这天的到来。

正如同噩梦中无数次见过的那样,母亲渐渐吃不下东西,灌不下汤药。阿岩自知母亲时日无多,他不再出去打猎,也不再寄希望于药石,每天只是蜷缩着身子,坐在母亲床前的青色石砖上,安静地守着自己唯一的亲人。

没过多久,母亲的神志开始混沌不清,她一天里要有一半的时间在昏睡,另一半的时间则用来讲述那些小阿岩未曾听过的古老故事。

阿岩耐心地听着母亲的话,听她讲自己的年少时代,讲自己慈祥的母亲、严厉的父亲,讲她安静的姐姐和活泼的弟弟……

也讲起那位身披霞光、从山林间走出来仙君。

那仙君身着青衫、腰挎长刀、剑眉星目、英俊非凡。

年轻的仙君遇见俏丽娇娘,很快就熟络起来。他们在林中嬉戏,在水间唱和,他们情投意合、亲密无间。

只是,仙君的世界很广阔,有仙山、有修行、有比试、有整个天下。而安秀娘的世界很小,只有一艘小船,一个银钗、一把血肉、一腔真心。

所以,仙君不常来见她,只赠予玉佩、赠予情诗、赠予热烈的云雨一梦,而安秀娘却唯有等他,等他下山,等他垂爱,等他衷肠不变。

仙君的将来很长,他有漫长无边的岁月,凡人的年华于他不过是须臾之间,而安秀娘的时间很短,短到穷尽一生,都再没等来自己挚爱的仙君。

安秀娘珠胎暗结,她又惊又喜,手捏玉佩,无数次向上苍祈求,让她的仙君快些回来。可所有的欣喜与希冀终是一场空。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却没有等到她的仙君下凡,只等来了父母将她扫地出门,姐姐将她视为祸害,弟弟更将她当做耻辱。

她想去寻她的仙君,只是她既不知道仙君究竟是在哪座仙山,也不知道他的名讳。

安秀娘一介女流,被父母赶出门后身无分文,只得在河边寻了间破屋,靠帮人洗衣度日,直到生下儿子。

她识得的字不多,唯独希望爱子可以像石头般坚强无畏,因此给他取名叫阿岩。

有了阿岩后,安秀娘做过乳娘,做过帮工,日夜操劳,身体从此落下了病根。

她看着镜中自己粗糙的双手,染霜的鬓角,沧桑的面容,从此不再提起自己的仙君,旧事伤人心,她不再回忆起那人从暮云中走来时的鸾姿凤态。她只想好好将阿岩养大。

直到弥留之际,落日的回光终于拨开往事的重雾。安秀娘让阿岩取来柜中玉佩。时隔十余年,那玉佩通体发白,散发着温润的光芒,确不似凡间之物。

阿岩从未见过安秀娘佩戴这玉佩,这些年里,就算是他们母子最艰难的时刻,安秀娘都未曾想过要把这玉佩典当出去,而是用了绣花的手绢,用心地包好,放在柜子的最里面。

不曾触及,也不曾放弃。

安秀娘看着玉佩散发出的隐隐光芒,脸上露出一抹沉静的微笑,就仿佛这些年的苦,这些年的难统统可以抵消。

阿岩年纪尚轻,描述不出心里的感觉,只是在这一刻,他几乎有些不忍心看母亲眼中放射出的温柔了。

安秀娘抬起手臂,轻轻抚摸着阿岩的发丝,“阿岩,娘没有本事,走不出这里,你拿着玉佩,一定要找到你的父亲啊。”

他蹲在床前,无声地点头,而后他听到母亲手臂垂落的声音。

“娘,你后悔么。”

只是,安秀娘不会再回答他了。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没有了。

不同于梦魇中的痛彻心扉,这一天真正到来时,阿岩反而很平静。

他埋葬了母亲,却没有佩戴父亲的玉佩,照样过着打鱼、捕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他不识字、没听过太多道理,没养成什么野心,不想找什么仙山,寻什么父亲。他只想守着母亲的坟墓,守着这间破屋,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直到不知所谓的战争之火点燃了这片大地,铁骑踏遍山河,他们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百姓流离失所。

消息灵通的一早就举家搬走了,而小小的阿岩却不想走。

他无处可去。

于是他照样打鱼、捕猎,过自己的日子。

铁骑没有因为他对故乡的眷恋而对他开恩,一个寂静得过分的午后,阿岩嘴里衔了根草,正躺在院中懒散地晒太阳,一阵突如其来地马蹄声吵醒了他的睡梦。他来不及躲闪,只见来人纵马而来,烈马扬起长蹄,踏破了阿岩破旧的木门。

上一篇:你挡我棺材板了 下一篇:天本纪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