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火焰(54)
爹娘和弟弟已是旁人,那户人家中曾有过的那个女儿,于如今的她而言,也不过只是旁人罢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流民们收下了她送来的果子,纷纷向她道谢。那名少妇见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便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裹里找出了件自己的衣服来给她穿。
明亮的火把和干净的衣服让她久违地再度体会到了来自同类族群间的温暖和安全感。
她的忽然出现被流民们视为一段逃亡路上的奇遇,也依稀在她身上看到了生的希望,暂时冲淡了不得不抛下家中年迈的老人与稚子、离开家园涉水而来的悲苦与良心不安的煎熬。
人们围坐在篝火旁,谈笑着回忆起曾几何时清贫却安稳的日子,有人低低地唱起了歌,苦中作乐。
林风凄凄,歌声如泣如诉,似乎早已昭示了这注定是个不吉的夜晚。
夜半,篝火的火光引来了嗜杀成性的一小股叛军,人群在林间四处逃窜,哭喊声和杀戮声惊飞了林中安静栖息的鸟群。
她与那名年轻的少妇相互搀扶着逃命,已经有好几具尸.体在她们身后倒下,几名狂徒持刀紧追不舍,认定了少妇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定会有首饰财物。
刀尖即将便要从背后刺入她的身体那千钧一发之际,林间忽然射出了几只箭矢,箭箭射穿要害。
那十几名持刀的狂徒在明,林间射箭的人在暗,完美地隐藏于夜色和茂密的树木之间,如同一场围猎,眨眼间,敌人便应接不暇地倒下。
然而片刻后,林间的箭忽然停了——所有的箭矢都已消耗殆尽。
仅存的两名叛军随手挟持了个流民当作人质和肉盾,举着刀谨慎地在林中来回搜寻。她拉着那少妇悄声躲在一处山石后,然后看见夜色中,一道敏捷的身影忽然自林间蹿出,快如闪电,几刀便解决了其中一人,与另外一人近身缠斗在了一起。
她当机立断从衣服里掏出两颗野果,用力朝那叛军头上掷过去,虽然并未击中,却也成功惊扰了那人的注意力。
野人趁虚而入,一个翻身骑在那人身上,高高举起匕首刺入了身下之人的脖子,如同那日剥狼皮般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匕首的寒光在月色下晃痛了她的眼睛。
四散在林间死里逃生的余下流民们在这场屠.戮结束后重新集结在一起,向他跪拜叩首。
野人仍不发一言,径直转身离去。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就像在寺院围墙外被他于狼爪下搭救的那一天一样。
“你要去哪?你不和我们大家呆在一起吗?”少妇拉住她问道。
她有些犹豫,“明天我再来找你们。”
她向着野人的背影紧追了几步,看到他走过的草叶上沾染了红色的血迹。
“你受伤了?”她惊道:“你的腿在流血!”
野人一声不吭地加快了脚步,却因腿上的伤再无法像往日那样轻易甩掉她。
“滚开,别再跟着我。”
一阵弥漫着血腥气的夜风拂过,她忽然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林间响起,脚步不由顿了顿。
“原来你会说话!”她惊喜地跑过去。
他会说话,就说明他也和她一样曾经生活在人群间,并不是个真正的“野人”。
她正想问他家在哪里,忽然被他捂住嘴巴、一把扯到了树后。
片刻后,两个男人举着火把东张西望地从他们来时的路上经过,是其中两个刚刚被他搭救的流民。
“为什么要藏起来?”
那两个人走远后,她不解地问。
“他们只是想来感谢你。”
她本以为他不会理睬自己,却忽听他反问道,“你为什么没留在他们那?”
她愣了愣,仰头看着夜色中他粗野的身形轮廓。
“你受伤了。”
野人静静站在那盯着她。
“和我一同回木屋吧。”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等你和那群人一起滚了,这山里就只有我自己,叫什么名字有区别?”
她第一次听野人说这么长的一段话,逻辑清晰,思维敏捷,而且声音竟然还挺好听。
“我不走。”她回答道:“我家里人都死了,我待在哪都没差别。”
“随便你。”野人语气冷硬地吐出几个字。
“你没有名字,我也没有名字,那我今后要怎么称呼你?”
“随你。”
她想了想:“你救过我两命,还每日给我吃的。我爹爹死了,从今往后我就叫你爹爹吧。”
野人忽然笑了,他原来还会笑!笑声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天方夜谭,口中牙齿美观而整齐。
饥荒战乱的年月,只有托生在自小吃穿不愁的富贵人家,才可能会拥有一口这么漂亮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