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春光[豪门]+番外(184)

伴着钟太太慌不择路地起身出门,喊一声“忱忱,弟弟怎么又哭了?”,视频也切换播放页,到了最后一个。

这次是六十二岁,哪怕反复染黑,也遮不住偶尔鬓间没藏好的白发——是老了很多的钟太太。

那个十年,或许是因为正逢老友宋致宁罹患肺癌去世,所以视频上,刚刚参加完葬礼回来的钟太,显得格外苍白憔悴些。

她在镜头前沉默许久许久,斟酌字词,末了,也不过说一句:“唉,说真的,人老了,就会死的。”

“这几年,咱们身边走的人开始越来越多,我也在想,要是我哪一天也走到这一步,该怎么办呢,钟生,我们俩结婚这么些年,如果哪一天我先走,又或是……你离开我,我觉得日子都一下子塌了天似的,你说是不是?”

她有些苦恼地捏了捏眉心,又是好一阵的沉思。

“结婚的时候是为了爱嘛,但是婚结得久了,想的就是你陪陪我,我陪陪你,什么情啊爱啊,到最后都只是说,对我而言,我希望能健康一点,能长命百岁,以后我能陪你久一点。想起来真是有点后悔,年轻的时候我猛起来,一个人能干两瓶威士忌,对身体不好,真的不好,以后一点也不沾了,要拉着你天天去散步,去锻炼才行。”

“还有……”

陈昭顿了顿,压低声音:“我知道这么说你会不开心啦,但是,还是要偷偷跟你说,其实上次你让我去找Dr.李做检查我没有去,因为据说要扎针,你知道你老婆我啦,年纪越大越怕打针,你又出国去了,要是找意忱啊、阿晟啊,又怪丢脸的,”她弯弯眼睛,“所以这次就没去哦,等你回来了,一起去打针吧——能找个人老了的时候一起挨针,这就是我总结出来的结婚经验喔!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接外孙女放学了,希望下个十年的时候,还能接着这么跟你说悄悄话。”

她眨了眨眼。

说得更低,更小心又不好意思,却还是字字清晰:“爱你哦,老伴~”

画面在她的笑容里定格。

钟邵奇和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依旧坐在原地,许久许久。

而后,钟老先生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风沿着窗缝吹进房间,书桌上的纸页翻飞,是厚厚一摞病历和资料,写满了他在妻子患病这两年做满了的各色笔记。

背过身,他冲儿女摆了摆手。

“关了吧。还有,外头起风了,你妈妈怕冷,你们到楼下,守着天后庙的住持念经,给她烧烧元宝。”

“阿爸……”

“我没事。”

两姐弟对视一眼。

在他们家里,父亲和母亲不一样,父亲看着温柔,却总有他自己的底线、原则和坚持,做子女的,只能尊重,永远也没法像母亲一样,坐到他身边。

他站得太高,身边的位置太窄。

或许能予以世人一视同仁的温柔,但独一份的耐心,从来只留一份。

“……那阿爸,”同样眼眶红红的钟意忱拍了拍弟弟的手背,先一步出声,“你好好休息,我们先下楼了。”

话音落下,USB被干净利落地取出,投影屏也跟着关闭。

不久,门锁合上,房间里重归寂静,亦只剩下他一个。

钟邵奇看着窗外。

原本倒真的没想哭的——他很少哭,前一天又哭得那么厉害,自己明白,能往外流出去的眼泪都流光了,往心里的从没断过,就不必哭给别人看了。

可去医院时没来得及收的、妻子的手机忽然锲而不舍响起来。

他受不住吵,不得不走到床头柜边,瞄了一眼,是个陌生的推销电话。

挂断几次,还是打来,他索性接起。

一接,对面热烈嗓音,便大咧咧嚷起来:“钟太太是吧,请问对我们新推出的旅行套餐感不感兴趣?夕阳红旅行团,带老伴两人游打八折,如果……”

“不用打来了,”他打断对方,“她不在了,不用再打来了。”

她不在了。

“……”

对面沉默着,被他猛一下挂断电话。

她不在了。

他取下眼镜,捏着眉心,竟被呛得发笑。

而这四个字啊,终于成为歇斯底里哭泣的理由。

“2059年7月8日晚11点37分,爱妻因抢救无效离世。

痛失所爱,无心应对媒体。望公众留予空间,不胜感激。另,爱妻遗嘱,将名下所有约8亿港币资产,尽数捐献给上海儿童慈善基金会,我亦于本月签署捐献协议,日后公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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