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恺楚]借命而生(15)

作者:有人说 阅读记录

“他不是德国人吗?”

“德国人看手相不是更能彰显文化自信吗!那摊位可火了,抖音一种风格,小红书一种风格,一个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一个是外国帅哥盘靓条顺!要不下回我也给您开个号?”

恺撒找了半天没找到桨,才发现这船用的是电动马达。一身浪遏飞舟的本领无处施展,难免有些遗憾,抬头,就被楚子航塞了一颗栗子。一定是此人搞鬼,恺撒心下了然,沙哑的甜味却从舌尖蔓延,就这么见不得他耍帅吗?

别看楚子航淡定,其实呢,他才是最想来北海的那个。昨晚恺撒冷水下锅,煮糊了饺子,两人只好将就着吃了碗面汤,还是韭菜猪肉味的。冲完澡躺在床上,窗帘没拉,正好看见半扇月亮挂在树梢上。恺撒问,明天去哪里?楚子航说北海。

总听你们说北海,难道北京城里真的有海?

不光有北海,还有前海,后海,中海,南海,什刹海,积水潭。“海”是满族的叫法,意思是湖泊。金朝这么叫,元朝也这么叫,明朝改过名字,清朝又改回来了。

恺撒喜欢听楚子航说话,像人工智能,适合做文献综述。他说北海的岁数比北京城更大,北海的琼华岛,曾是金朝的离宫。忽必烈定都燕京,围绕琼华岛和周围水系,修建了一座方形的王都。明成祖迁都后,以北海为参照,把中轴线东移百米,由此重新规划的城市,就是后来我们所说的紫禁城。

那琼华岛现在哪呢?地图上没看见啊。

琼华岛就是北海公园的白塔山,白塔山上的白塔,是金朝的广寒殿被毁以后,清朝重修的建筑,比妙应白塔寺晚几百年。民国时期,北海从皇家禁苑,开放为市民公园。白塔的名气太大,反而盖过了人们记忆中的琼华岛。

恺撒其实并不能完全听懂。那些景点,他没有去过,北京历史,也没有概念。楚子航说紫禁城、中轴线,乃至北京城的定位,都是以北海为基准点的,落到他耳朵里,却变成一串音符。平上去入,中文可真难学,恺撒默默地想,也不知谁能把中文说得那么缓,那么好听。

他突然想逗逗楚子航:民国那些人在北海公园玩什么呢?

楚子航的声音依然平平的:意大利人在公园玩什么,他们就玩什么。

哦?他笑了,他们也在公园谈恋爱吗?

楚子航不答话,转头说起自己大学时,为了修满社会实践学分,专门去北海做过一段时间志愿者。恺撒笑得更开心了:给他们讲历史故事吗,像我们在颐和园看到的那样?举着小彩旗,挂着小喇叭,跟爷爷奶奶讲人生哲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回回打架冲我下黑手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这问题,你舍得吗?

楚子航被他一通抢白,愣是没找到机会插话。末了只好叹口气,说我报的项目是捡垃圾,分配到少儿导览,工作人员说我太凶,又临时把我调去维护秩序,主要工作内容是告诉大家不要给鸭子喂食,它们吃得够多了。

这工作大概没什么效果。北海公园的鸭子圆得看不出形状,脚蹼奋力踩水,啪啪啪踏在金鱼脑门上。“这些鸳鸯冬天去哪儿呢?”路明非扒着船舷张望,“冬天这儿是冰场吧,都冻上了,不冷?”

“彩色花纹是鸳鸯,绿色脑袋的是鸭子,仔细看,体型有一点差别,”楚子航好像自动识别的语音导览,“鸭子的脚掌本身就是冷的。双腿的动脉紧贴静脉,温暖的血液顺着动脉流到脚底,热量持续从动脉壁传到输送冰冷血液的静脉壁。等动脉血最终到达鸭脚的时候,温度已经和水温差不多了。而静脉血向上流回心脏的过程中,也不断吸收来自动脉的能量。这个过程实现了热量的交换和平衡,所以它们可以站在冰面上。”

他嘴上这样说着,手中动作也不停,指甲在板栗背面划出横线,双指侧面用力一挤,破开外壳,挑出果实,一枚给自己,一枚给恺撒,一枚掰碎了扔到湖里。鸭子纷纷围拢,你挤我我挤你,简直像路明非和芬格尔比赛谁先下班。恺撒看得目瞪口呆,敢情你不让别人喂食,自己却在假公济私?

“喂多了不好,”楚子航接着剥栗子,“但是没人喂会饿。我在维护生态平衡。”

“师兄你要是真维护生态平衡的话就应该给我两颗。”

“为什么?”楚子航幽幽道,“你也是鸭子吗?”

天色渐晚,岸旁的亭台都点上了灯,金海桥也亮起来了,远看如一条白练。早就超出了规定的一小时,然而不着急,反正是恺撒付钱。鸭子船分开残荷,电动马达突突转着,好像永远不会停歇。他不由想起自己见过的照片,学生时代的楚子航,沉默寡言中带着一点羞涩,很客气地把游客劝走,转身对着湖面,洒下一把面包屑。

粼粼的波光,托着霜雪般的碎屑,好像他的心,在胸膛里起伏。那是恺撒昨晚亲耳听见的心跳。心跳的主人,总是一本正经,做些不讲理的事情。一面念叨着北京城风土,一面抱着他不撒手,恺撒倒吸凉气,说你压到我头发了!他换个姿势,恺撒说还压着呢。他挪了挪脑袋,恺撒说你先把我手腾出来。他不耐烦了,跟八爪鱼似的抱两秒,抱够了,就转过身去,再不理人。恺撒说,哎,志愿者,你北海公园还没讲完呢!他说,您自个儿查资料吧,顺便练练中文,我睡觉了。

说到做到,三分钟入梦,恺撒傻了眼,这睡眠质量堪比路明非,看来跻身SS级指日可待。而等一觉睡醒,发现楚子航贯彻作风,卷走所有被子,只留他一条裤衩,又是后话了。

恺撒真想批评他两句,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所有的批评都像调情。仔细算算,他从来没和楚子航说过这么多话,而那些话,在某些早已找不到的时间,和所有的时间发生之前,好像已经说尽。晚霞漫卷,浅粉色的夕空渲染着橙红的火烧云,天上的火海与地上的北海辉映,时有玄脊白腹的水鸟在水畔苇丛中飞过。他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清楚这是梦,也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希望这只是梦:如果楚子航的梦境真的存在未解之谜,那么恺撒希望那谜底仅仅是他的心。

可惜他听见了。在平稳的心跳中,他到底听见了别样的歌声。混在岸边退休老年人的《樱桃树下》萨克斯独奏和京剧吊嗓中,柔柔的童声合唱,将这小舟轻轻托起,举过头顶,向着琼华岛上的白塔涉渡: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你听过这首歌吗?”恺撒碰碰路明非的胳膊,小声道,“调子是,612 3-5 312 6-- 123 5-5 6-2 3--……”

“什么?”路明非一脸迷茫,他毕竟只会睡觉,没有听歌识曲的特长,“你问问师兄?”

楚子航的眼风扫来,恺撒暗道糟糕,可惜已为时已晚。正如第一次失败的跟踪,行动目标暴露的瞬间,梦境会启动排斥机制。他们分享同床共枕的温情,也分享着相似的谨慎。在巨浪扑下来之前,恺撒的目光匆匆掠过他的脸,即将闭合的天空,云烧得浓酽不化,唯独白塔静静矗立,黄金的塔尖高耸,从未接近,不曾远离。

他突然意识到一切早已摆在面前,就像自己和楚子航的关系。然而,这也是谜题真正高明之处:谜面和谜底都已摊开,解密的人却无法发现。

第10章 第十章棋子

天空终于合拢,海浪将他拍入水中。苦草疯长,攀住脚腕,捆紧身体,绕过眼睛。仿佛又回到童年,双眼蒙着布条,穿越加图索家的门廊。他的手紧紧抓在妈妈手中。妈妈说,今天天气很好。他说,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了。

暖洋洋的香味倾覆,妈妈蹲下身来。声音放低了一些,降落到和他一般高,音符似的,碰到他的鼻尖:别着急。被太阳晒过的空气有温度,有气味,我知道你能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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