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潮音(283)

作者:寄山海 阅读记录

“还好我和伊诺克中午回来了一趟,不然可就难办了,我发现你的时候你正在大量失血。”维尔塔宁在里德尔所散发的极度压抑的低气压中劝解道,“但也不用太过担心,里德尔,她只是生理期提前了,又恰好撞上了药物的副作用。”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阿芙拉终于挤出了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你醒了,这就代表药物毒性已经解掉了,现在我正要去配药好缓解你的腹痛。”

在维尔塔宁走出去后,里德尔非但没有被她刚才的话宽慰到,反而脸色变得更加阴沉,颇有一触即发的态势。

“我能不能问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对着她苍白的脸问道,“火蜥血是一种烈性十足的魔药,你不会不知道应当谨慎使用它,你12岁那年就在这上面吃过亏,我真不敢相信这还没有让你长记性——”

“里德尔,能不能让我先缓一会……”阿芙拉刚刚试着坐起来,才想缓一口气,里德尔咄咄逼人的问话则震得她头疼。

“你现在知道难受了?早上配药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步?”

“我只是太久没配过它所以记错了剂量……”

“你放了多少?”他忽然像个严格的老师般开始提问。

阿芙拉回忆道:“大概6克。”

“6克。原本的配方只需要3克剂量,你倒是对自己够狠,将它翻了一倍。”里德尔语气冰冷,“你就宁可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也不愿意——”

她茫然地看着他:“不愿意什么?”

阿芙拉反应过来后,不由懊恼地想,是魔药的副作用让她脑子太不清醒了。

“我不是……我真的只是记错了。”

“只是?”

“这是两码事,里德尔,我发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她这句话脱口而出,不止让里德尔怔住了,也同时惊到了她自己。

或许是她理解错了,阿芙拉想,他们应该做梦都没想到过,里德尔居然也有被这样评价的一天。

他是汤姆·里德尔,“意气用事”怎么可能和他沾上边?

里德尔在这句话之后微微向后仰了仰,神色平静如常,阿芙拉亦慢慢恢复了清醒。

维尔塔宁说得对,这种魔药起效真的很快,而阿芙拉现在只能企盼它的作用延续得再久一点,或者是维尔塔宁配药的速度能再快一点,好让她能一直保持着这种不受疼痛困扰的清醒。

阿芙拉在酝酿。

这是她第一次准备同里德尔说起这个话题,尽管他们都知道,这是自从他们在一起以来就无法绕开的问题,但他们却同时刻意将它忽略了。

“我不知道按你的理解,我现在有没有那种‘资格’和你讨论这个,但我以为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一直以来的共识,所以我今天唯一的错处只是记错了火蜥血的剂量而已。”

——并不准备迎接一个孩子的到来,这是他们两人一直以来的共识。

他们没有人做好准备要为新生命负起责任,养孩子可不比经营一项事业更轻松。里德尔不是那种会囿于家庭关系的人,而阿芙拉也绝不会将自己应有的权利让渡出来,让生活局限在厅堂与灶台之间。

况且,两人的母亲都是因为生育去世的,他们谁都没有大肆谈论过这事,但不约而同地深谙生育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绝对不仅仅是简单的“代际传承”那么简单。

旁人眼中只看得到传承,却少有人去关注这说起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背后是由什么支撑的——是鲜血、是风险、是无人知晓会面临何种症状的偶发事件,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代替母亲承受的痛苦。

经受苦难者自行调侃痛苦是苦中作乐,而无关旁人高高挂起却还加以调侃的行为叫什么?

阿芙拉或许在别的事情上对里德尔抱有许多怀疑,但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认为自己对里德尔还有些许了解。

他向来不是喜欢小孩的人,也不需要通过延续后代去证明自己的能力。对于里德尔这样疯狂的野心家来说,只要权力不握在他自己手里,就没有任何意义。

阿芙拉以为里德尔已经冷静了,但事实证明他没有:“我从没质疑过你说的这一点,而你也从没懂过我的意思。”

“我怎么不懂?”她深吸一口气,“从我回来开始你就一直咄咄逼人、冷嘲热讽,你变着法儿地折磨我,无非就是出于你脑子里那些离奇得要命的臆想,又或是气不过我的态度,所以我要告诉你这不是态度问题。我不怕索性和你说得直白一点,反正我在你面前也没什么不能丢的人了——我不是在抗拒怀你的孩子,我只是暂时不准备接受妊娠这件事本身而已。”

“而你还认为我是在为了这件事生气?”里德尔觉得好笑极了,音量也不由自主地提高,“阿芙拉,我气的是你对于自己的身体毫不爱惜,而你直到现在还在质疑——我会宁愿为了一个充满偶然性与未知性又素未相识的所谓‘后代’而甘愿拿你的命去冒险!”

阿芙拉刚才的一肚子话顿时都说不出来了,她呆呆地看着里德尔:“可是你昨晚……”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昨晚没有——”

阿芙拉及时打断他:“那又不保险!你没吃药,不就只能我吃了?”

“谁告诉你我没吃药?”里德尔越说越来气,声音却越来越低,“容我问一句,你昨晚有多少时间是眼能视物且头脑清醒的?”

“我……”阿芙拉被他说得脸色涨红,“你也没有告诉过我啊,这也能算我的错?”

里德尔咬牙切齿:“而我也没想到某个人能蠢到直接将火蜥血加到两倍的剂量。”

两个人同时别开眼神并收起话头,似乎都被对方气得不轻。

过了好一会,阿芙拉才回味出他刚才那几句话的内涵:“我以为……这种共识是基于你不喜欢孩子达成的。”

“我的确不喜欢那些玩意儿。”他苛刻地评价道,“但我也没说你在我这里享有什么特权,我只是单纯认为为了那种东西搭上性命很不值,而你的命要比那稍微有价值一些。”

“哦。”她闷闷低头。

里德尔没告诉她,直到现在看着她在慢慢恢复鲜活的时刻,他眼前仍不住地回闪下午看到的血腥一幕。

维尔塔宁当时忙于配药救人,没顾得上为阿芙拉清理床单和身体,所以当里德尔匆忙赶回来时,走进卧室看到的就是阿芙拉脸色苍白地躺在血泊中的场景。

她身下全是红色的血,连裙摆都被染红了,两条纤细的腿间仿佛孕育着一个埋在他心底深处的噩梦。

里德尔一向自诩从不曾有过“热爱生命”这样的情绪,他人生里那些能引起他短暂兴趣的节点基本上都和权力有关,所以对于生命这样的存在,他大多时候只持一种漠视态度,既不会因生命的降落而喜悦,也不会在生命逝去时感到惊恐——哪怕是他将它们亲手收割的。

他甚至还需要保持镇定,好不让那一瞬间切切实实掌控着他人生死的快感没过他的理智。

可是下午站在卧室门口时,他突然有段时间是茫然的。他的后背发冷,头脑空白,思绪在一瞬间飘得很远,几乎有那么一个闪念让他和早已黄泥销骨的梅洛普达成了和解,他意识到当时她也是像这样躺着的,但是身旁没有一个人能帮她。

她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在诞下孩子的那一刻则成为了一个对自己生命失去了掌控权的母亲——是的,所有的母亲都要面临这一刻,然后梅洛普倒霉地发现,她这一生运气都差极了,她不止在一瞬间失去了那种掌控权,而是永远都无法再将它拿回来了。

这种思绪的漫游一直僵持到维尔塔宁带着魔药走上来,并告诉他阿芙拉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里德尔从头到尾不露声色,似乎显得别样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短短几分钟内他的后背僵得如同一棵枯朽的树木,而冷汗已将衬衣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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