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茵卡把两三岁的女儿抱到床头，对伊万说：“第一次见吧…这是我女儿，也就是你外孙女，叫达莉娅。来，达莎，这是外公哦…万尼亚外公…”小孩努力模仿，但叫得不是很像。法茵卡笑起来，亲了达莎一口，对伊万说：“等好起来你就有外孙女了，所以…千万不要死在这里啊。”伊万伸手去碰了碰达莎，达莎咯咯地笑，伊万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新的生命。

最后伊万活下来了，到底还是落下了毛病。敲在他头上的那一下导致了严重的脑震荡，右耳内耳损伤听不见了。

骨折还得慢慢养，过了几天他们就不占医院的床位回家去了。因为出院之后还很需要照顾，伊万就先住到法茵卡家，白天他们出去工作，他还能帮忙照看达莎。这样的外伤对一个60岁的老人来说算很严重了，伊万胸口时常发痛，那几个月都只能做些恢复性的运动。不过法茵卡又接受他了倒是让他很开心，尤其是当达莎围着他走来走去、睁着好奇的圆眼看他时，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天伦之乐。

娜塔莎有空的时候也来看他。有一次娜塔莎过来，刚好家里只有达莎在，他就向她说了被袭那天他本想告诉她的事情，说他想去中国。没想到娜塔莎反应特别激烈，歇斯底里地冲他吼：“我不会和你去中国的，你也不许去！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要去中国，我不许你去见他！”

伊万还是第一次见娜塔莎气成这样。伊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娜塔莎在说什么，便和她解释去中国不是为了见王耀，说：“你怎么这么多年还记着他的事？我想去中国和他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让我们能生活得好一点。”

可是娜塔莎的情绪完全失控了，根本不听他解释，疯了一样地大叫：“我陪了你这么多年、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难道这一切都比不上在中国的一个幻影吗？！想想他都对你做了什么！你要是走了，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哥哥了！”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坐在沙发上流着眼泪不说话。

回苏联后伊万就没见过娜塔莎哭，平时她凶巴巴像个男人婆一样，这么一哭反而让伊万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很大的错事。他承认他确实想过再见到王耀的可能性，但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是不是还活着都两说，能找到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他并没有抱很大希望。而且就算真见到了又怎么样呢？都这么大年纪了，自己也是结过婚的人，过去那些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当然要是见到了他还是想问一下王耀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但也只是好奇。之后要是可能就当个朋友，不方便就算是个曾经认识的人，娜塔莎何必这么激动呢？

他想过很多次王耀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后来他思来想去，觉得王耀当年那么做只可能是为了窃取技术资料。其实王耀真是傻啊，厂里要是需要什么资料和自己说一声也一定会给，何必委屈自己、又害了他。如果他们从没真正在一起过，他或许也不会陷得这么深。

不知道王耀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是不是让他过得更好了，反正事情都发生了，他没那么恶毒，还是希望王耀过得好一点。伊万也没想到苏中关系直到最后的最后才有所缓和，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还好王耀没真的在等他，要不然这么几十年也该很难过吧。人老了很多事情都看开了，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人不服老不行，抢了他的那些小混混放在以前都不够他打的，现在他却只能抱着头缩成一团。

娜塔莎哭了一会儿安静下来，眼里还带着泪，问他：“你的荣誉感呢？现在国家有难，你就要弃祖国而去了吗？”

伊万听到这话心里很难受，说：“祖国已经不在了。娜塔莎，你这么多年的党员是怎么当的？社会主义是无国界的，起码中国现在还是社会主义。”

“可是中国是假的社会主义呀！”娜塔莎不满地说。她没忘记从中苏论战开始两边就一直在互相指责对方的社会主义不合要求。

伊万却只是垂下眼睛，说：“如果苏联是真的社会主义，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这么多年，他的信仰和信念已经被考验了太多次了，有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他和很多人一样迷失了，只是固执地不想承认罢了。

娜塔莎徒劳地瞪着他，半晌又把达莎抱起来，说：“万尼亚哥哥，你看看达莎，她还这么小。你和法茵卡好不容易修复了关系，你舍得就这么走了吗？你不想看到达莎长大的样子了吗？我除了俄罗斯哪里都不去。别再折腾了，留在俄罗斯、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吧。我会照顾你的，我不会让你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