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尖齿(49)

宁秋砚骤然醒转,脸一下变得很热。

救命。

关珩可不是什么行将就木的老古董,关珩是每天通过手机回复他问题的人,是拥有高科技游戏室的人,是拥有整座现代化设施的、渡岛的主人。

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关珩似乎总能一眼看出宁秋砚的内心想法,大度地没有和他计较。

在宁秋砚说“我不知道怎么开始时”,关珩道:“那就从你小时候到现在,雾桐的变化,或者生活上的变化开始讲。”

“哦。”宁秋砚乖乖应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发现还是无法找到确认的切入点,网络时代还有什么是新鲜事?

关珩没有催促。

拼好手下的一整个图案时,宁秋砚说:“我小时候和妈妈去甲花岛,坐的是一种烧柴油的渔船。那时候船只都是私人运营的,里面改造了座位。旺季时用来载乘客,淡季时就又用来捕鱼,所以船上总是有很大的鱼腥味。我只去过两次,每次的印象都很差。不过前几天我看政府的宣传片,发现现在都换成了豪华渡轮。”

“嗯,雾桐想大力发展旅游业。”关珩说,又问,“你去过甲花岛?”

甲花岛在雾桐市的另一侧海域,是著名的旅游景点。

较之渡岛,它更大一些,距离陆地也要更近一些,但不知是否是年岁久远记忆模糊,宁秋砚觉得渡岛比甲花岛要美得多。

宁秋砚点点头:“去过。那时候去那里的都是本地人,岛上只有一家小旅馆,林子很深,开放区域不多,所以很少有游客在那里过夜。但是听说这几年那里全区域开放了,有智慧地图,还入驻了三家豪华酒店,变化很大。我高中的毕业旅行,学校就是组织学生去的那里,不知道那里到底怎么样了。”

关珩:“你没参加?”

宁秋砚说:“是的。”

那时候要照顾即将离世的母亲,宁秋砚没有参加毕业旅行,那段日子实在太难熬,直到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房间里的气氛实在太好了,宁秋砚很喜欢这样和关珩聊天的感觉,便又继续顺着话题说:“我那时候有点忙,也没什么钱,就没有参加。”

关珩没有搭话,可能是在等着宁秋砚自己说下去。

宁秋砚本不想再说的,但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种想吐露的欲望,于是他就这样在关珩面前剖析了自己:“而且因为前两次都是和我妈妈一起去的,我们有太多美好的回忆,甲花岛对我来说意义很特殊,她去不了,我也就不想再去了。”

几秒后,关珩跳过话题,没有让宁秋砚走向伤感。

他问:“还有别的呢?”

“别的?”宁秋砚迷蒙地问,“别的城市变化吗?”

关珩:“嗯。”

宁秋砚道:“别的城市我去过的就更少了,长这么大我只去过一次溯京,还是在高一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不有趣,讲不出好的例子。”

关珩说:“无趣的人不会在耳朵后面纹爱心。”

刚刚才被顾煜提过,因此宁秋砚下意识捂住耳后,耳朵发烫,他告诉关珩:“这个,就是那年去溯京的时候,偷偷纹的。”

和苏见洲一起纹的。

那时还被纹身店的老板认为他和苏见洲是一对。

纹这个爱心其实是有特殊意义的——宁秋砚那时刚发现自己的性取向,迷茫不安,但得到了苏见洲的鼓励。于是他叛逆地纹了这颗爱心,勇敢地接受了自己的不同。

只不过顾煜是小孩子,宁秋砚没办法把原因对他说出口。

可是,好像也无法对关珩说出口。

关珩却洞悉一切般,精准地问:“因为这个才总是拒绝别人吗?”

宁秋砚条件反射道:“不是的。”

等等,关珩是不是察觉了他的性取向?

宁秋砚心里突突一跳。

话题停止了。

关珩不是个八卦的人,更对一个人类少年的感情史没有特殊兴趣,与其说是与宁秋砚聊天,不如说是找个人解闷而已。每周一次与宁秋砚的见面,每周一次的拼图之夜,都是关珩一成不变的生命日常里,偶尔出现的消遣。

关珩可以进行这样的消遣。

但他要是乏了,便会站起来,掸掸睡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迤迤然离去。

这大概也是宁秋砚在渡岛的后两天总是见不到他的原因。

冷静下来后,宁秋砚开始思考。他怀疑关珩会这么问,肯定是知道了他在图书馆遇见冉然的事,知道他曾经对追求者的拒绝。

关珩知道他的所有,他却除了那些通过提问才得知答案的事,对关珩一无所知。

宁秋砚有点气闷,也有点不服气。

可能是这些天来他的胆子变大了,他摸得准关珩对他的忍耐限度,知道关珩不会生气,张口便反问:“那您呢?您又为什么总是拒绝别人呢?”

关珩沉沉道:“我拒绝别人?”

“您一个人住在渡岛,不去接触外面的事物。”宁秋砚说,“这也是一种拒绝。”

关珩:“我一个人?”

渡岛这么多人,宁秋砚失言:“……”

他低下头,半晌才闷声道:“我意思是伴侣,爱人什么的,您好像都没有。”

“伴侣……”

关珩似乎回忆了很久,柔顺的长发融入黑色的睡袍中,整个人有古典气质。

“年少时曾有过未婚妻,算数吗?”

宁秋砚重新抬头:“未婚妻?”

“未过门的妻子。”关珩说,“还没见过面,就结束了。”

宁秋砚知道他在说什么。

——“……其后镇南侯为帝不悦,诛九族。”

少年世子,踉跄入狱,一朝全族被灭门,未过门的妻子不知道是否被牵连,但婚约做不得数了。

关珩显得淡然,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随后又轻飘飘地说:“后来露水情缘倒是有过几段,但都很短。”

宁秋砚张了张嘴巴,随后听见自己问:“那现在呢?为什么不、不再试试去……”

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里?

为什么不去接触新的感情?

这么漫长的年月,难道不会觉得孤独吗?

关珩放下指尖拼图,长发垂落一缕,平淡地道:“我已经过了去爱一个人的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某日的小宁:哦不,你会的。你会死去活来,轰轰烈烈。

第36章

过了去爱一个人的年纪?

宁秋砚听了这话非常不解,难道爱一个人和年纪有关系吗?

在他看来,若是他真的爱上了一个人,那么无论过多久,无论到了什么岁数,他都会心无旁骛、死心塌地去爱,那是十八岁的他对爱情最美好的憧憬。

可是,宁秋砚忽然意识到,关珩已经一千多岁了。

任何人拥有这样漫长的生命,都会见证过沧海桑田,人世百态。而且正如关珩自己所说,他也曾有过几段露水情缘,爱情、欲望,他皆已品尝过,早已不感兴趣了。

宁秋砚的心跳得快起来,那么是不是说明——

“说回刚才的话题。”

微不足道的想法尚未冒头,便彻底被浇灭,关珩轻飘飘的一句话带回了宁秋砚的思绪。

关珩接着问:“除了甲花岛,你还有没有去过其它岛屿?”

一点关于“爱”的谈论彻底结束,私事的探寻也到此为止。

宁秋砚手里攥着一枚拼图,掌心已经出了些汗,他刚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就算关珩的回答是还想要爱上什么人,或者找个伴侣,也不会轮到他……他有什么好失望的?

宁秋砚抬头看了眼关珩,很镇定的样子:“没有。但是我身边有很多认识的人都去过。”

关珩正看着他。

于是他又低下头去,放好了那枚拼图。

关珩没说话了。

宁秋砚不算太笨,他猜关珩询问这些一定是有原因的,便问:“您是想去别的岛上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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