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48)
他比十四贝勒要矮一些,比我高一点点。但我穿了花盆底,所以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视线比他高,我很不安,总觉得这样是对他的冒犯,于是尽量看着别处。
“朕看了你写给雍亲王的汇报,你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不错。朕今晨得到消息,玛尔塔就是沙皇的妻子叶卡捷琳娜。”
我默默听着不敢插话。
他指了指我,微笑道:“翻译的也很好,和她待了几天而已,连口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我完全经不起夸,心潮一涌,主动请缨:“接下来我要学会俄语!”
他扶着大腿坐下来,“好啊,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
我听出他仍然没有给我安排职务的意思,有点失望。
忽然又听他道:“雍亲王告诉朕,你对大清的律法甚至募兵制都不满意。”
我心惊肉跳地抬起头。
他没有不悦的意思,淡淡地说:“很多事情不能凭想当然下结论,国外的饭再好吃也要看中国的肚降不降得住。”
我连连点头称是。
“教廷从未派出过你这样的人。对传教不感兴趣,对科学也不感兴趣,处处留心大清的政体,还想对朕的家人实行文化侵略。你骗过了这群自以为是的洋人。”
“不是的……”我腿都哆嗦了……
他摆摆手:“朕见过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很清楚你想要什么。幸亏你是个姑娘,否则教廷也不会把你当个玩物送给十四。朕会让他们后悔的。”
那你会怎么做?我心落回肚里,又开始生出一点期待。
他却只说:“多学多看,有什么想法大胆告诉雍亲王。”
好吧,看来我暂时还得在我现任上司手底下熬着。
这次他赏了我去翰林院借阅书籍的资格。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赶在下钥前最后一刻出宫,这次廖丁总算接到了我。
路上他告诉我,门房收了一个从西班牙寄来的包裹,收件人是我。
第42章
我认识的唯一一个西班牙人是我的学生俄林。
到达澳门后他因为严重的水土不服病得下不了床, 后来也没有获得传教执照。算算时间,即便我们离开之后他立即康复并返回西班牙,再从西班牙给我寄送东西, 也来不及。
那这个包裹究竟是谁寄来的呢?
我兴冲冲跑进门房,却被告知包裹已经被十四贝勒拿走了, 并且白日里安东尼带着郎世宁来过。
这个十四……不会不经我同意, 擅自打开包裹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让安东尼和郎世宁来给他讲解吧?
书房不像之前那样亮的耀眼,从外面看, 里面似乎只点了一根蜡烛。
昏暗的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渺小孤独,与十四往常给人的强大、招摇的印象截然相反。
我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条腿将将抬起往门槛里迈, 犹犹豫豫地落不下。
一个未知包裹而已, 值得冒险去面对突然忧郁起来的十四吗?
这种情绪带给他的影响, 会不会比暴怒和醉酒更可怕?
“进来吧!”
就在我下定决心暂时不往枪口上撞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邀请。
听语气,很是平和舒缓。
我悄悄舒了口气, 嘴角挂上礼貌的笑,一脚踏进书房。
十四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平常乱糟糟的书桌此时清理的很干净, 笔墨纸砚、书、他喜欢把玩的玉麒麟镇纸都不见了, 只有桌角最远处放了一盏烛台。
他一手平放在桌上, 一手撑着额头, 弯着嘴角将我看着。
烛光发散的很严重,光线到他身边已经非常稀薄, 大部分还都被他撑起的手臂挡住了。
阴影里,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感到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愁绪。
还没出十五, 谁给他找不痛快了?还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一时间,本该理直气壮的索要和讨伐都变得不合时宜起来,我朝桌前站了站,试探道:“贝勒爷用饭了吗?几日没给您上课了,这会儿方便吗?”
“行,难得你大翻译官还能记挂着这点小事。”
虽然话里夹枪带棒,语调却是玩笑般轻松,我放松了警惕,自去旁边柜子里取书本题册,但上下翻遍也没找到我模仿钢笔头削出来的竹笔。
正要问,一回头忽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麻布袋子立在精美的卷缸上。约有一米高,半米宽,上面用黑漆写着我的名字,袋口上走了两遍齐整的麻线,根本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我瞧了眼十四,他也正在看我。仿佛从我进书房,视线就没离开我。
“贝勒爷,那是我的吧?”我顺势一提。
他有点不耐烦地答非所问:“不是要讲课吗?”
好吧……
终于从柜子最里面摸到笔,接着又发现另一个问题:没有凳子。
“少待,我去隔壁搬个凳子。”我放下书册便往外走。
他猛地拉住我,身子往后撤了撤,用眼神示意我看向他的腿,不经大脑般随意说道:“坐这儿。”
我气笑了:“你不想上我走就是。”
“走,走去哪儿?去雍王府还是……西班牙!”压抑的恼怒一点点显露原形,笑容被挤得支离破碎,他的表情变得很诡异,与此同时,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我总结过和他发生冲突的经验,已经琢磨出一点应付他的门道来。
首先我的情绪要稳,不能被他带偏,走向硬钢的歧途;其次,要第一时间找准点燃他的火点,在大火烧起来之前,点对点精准灭火;再次,如果时机恰当,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再摆事实讲道理,争取下次不会因为相同问题刚起来。
总而言之,压抑自己的情绪,用理智而不是卖惨求饶或硬碰硬来解决问题。
“就去缈琴院!吃点饭,摸摸狗,然后睡觉。没别的。”我强忍着手腕的疼痛,没有挣扎,简洁而快速地解释。
“没别的?”
“是,我不可能去雍王府!那是我上司训诫我、给我吩咐工作的地方,我已经连续工作了很多天了,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也不可能去西班牙,传教执照上写的明明白白,永不可回欧洲。”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
我诚恳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和暴躁,但他并没有放开我。
“埃文.麦克沃伊,一个英国伯爵,你正排的那出离经叛道的戏,又是私奔又是殉情的,就是英国歌剧改编的吧?是他讲给你听的,还是他带你去看的?你和他什么关系?”
埃文?我下意识瞥向哪个包裹,难道是他寄来的?十四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安东尼带着郎世宁来,难道就是为了这?!
“看着我!”耳畔猛地一声怒喝。
我赶紧调整情绪,竭力保持平静,再次解释:“他是一个朋友,我们在印度认识,又在澳门重逢,因为共同的理想有过几次交谈。我排的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谈的都是航海相关的事情。”
“共同理想……”十四用牙齿磨碎了这几个字,面色阴沉地盯着我:“你不如直白地说知己。”
我和他确确实实不在一个频道!我明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曲解我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恨不得大声告诉他,对,他不仅是我的知己,还长的贼帅!更重要的是,幽默绅士,贼有魅力!怎么样?!
“共同的理想是进入大清,他当时从新大陆带了一些抗旱易活的农作物,可以解决很多地方土地贫瘠不出粮的问题,而且他的船非常先进,连葡萄牙这种航海国家的船都无法企及,我是觉得如果能引进大清,可以利国利民,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