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76)
叶兰帮我联系了负责样式房的大监,同样劝我不要和宦官来往。
但我执意想为居生打点一翻。
太监多是没有文化的苦命人,所以对读书人有种变态的仇恨,同时又很喜欢附庸风雅。
正好我穷,照例拿郎世宁的画送人。
这天得知他休班在家,我正要去拜访,忽接到传唤,诚亲王让我去礼部。
诚亲王,三皇子,能文能武,文学造诣和骑射水平在诸皇子中都算拔尖,曾随康熙亲征噶尔丹,掌管镶红旗大营,因领庶吉士编修律吕、算法等书籍,和文人关系密切,且年龄稍长于雍亲王,所以呼声也蛮高。
据说,民间支持率比雍亲王高,次于八贝勒和十四贝勒。
“诚亲王唤我何事?”我朝来传话的礼部官员问了一句。
对方冷着脸道:“去了就知道了!”
看在他带了车来的份上,我原谅他了!
进了礼部,遭了一路注目礼后,我被带到了诚亲王面前。
办公桌前,背对我站了俩人,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肩宽腿长,一身簇新春装的男人。
好久不见啊雍亲王。
第61章
“下臣见过诚亲王、雍亲王!”
既称臣就得跪, 我刚跪下去,一双云纹皂靴匆匆踱至跟前,接着一只戴满戒指的手在我肘下虚托了一下, 头顶响起一道温润浑厚的声音:“秋童请起。宫中女官尚且只行躬身礼,满朝文武总不能欺负弱质女流。日常不必行此跪礼, 以后你见上官只行屈膝礼吧。”
弱质女流?这标签贴的!
虽然我确实不习惯跪, 但本能感觉这个恩典不怀好意。
我没有贸然反驳他,缓缓站起来,躬身道:“谢王爷。”
诚亲王往后退了退, 双手拢在身前,眉目不动, 眼神上下一扫, 平平无奇的大众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 “你都已经是大清翻译官了,怎么还穿洋装呢?”
这口吻有七分像康熙,另外三分扣掉的原因是, 太刻意,让人有种惺惺作态的错觉。
他没穿官服,穿着前胸饰有彩绣五爪金龙的土黄色常服, 腰间系杏黄色腰带, 腰带上镶嵌着红蓝宝石, 还挂着琳琅满目的配物, 如扇套、香囊、钥匙袋等,显得贵气精炼。
相较而言, 我这身已经穿了快两年的西洋男装, 不仅灰扑扑皱巴巴,显得寒酸落魄, 而且与这个班房格格不入。
封官后,杨猛劝过我,不要再穿洋装,可我穷困潦倒,实在没钱裁剪春夏新装。
不像我领导。我悄悄瞥他一眼,那身天青色的锦衣就好像昨日才绣好一般,光泽如珠,素雅清贵,衬得他越发肤白年轻,和诚亲王简直就像两个辈分的人。
其实他俩只差一岁。
“回王爷,没有外务的时候,我在东堂办公,所以日常多穿洋装。下次我会在东堂备几套旗装,有公务的时候提前换上。”我规规矩矩答得一板一眼。
诚亲王温和地说:“光有旗装可不行。今日把你叫来,就是和你商量给你做官服的事儿。”
“你是第一个前殿女官,该穿什么样的官服,翻遍典籍也无例可依,可把礼部和内务府造办处给愁怀了。”
他转头走到雍亲王身边,朝我勾勾手:“今日造办处送来几个设计样稿,我与雍亲王意见相左争论不休,只好把你叫来定夺!”
你们俩争论不休,让我来定夺?这不是刀架我脖子上吗?
我不禁看了眼雍亲王。
从我进来到现在,他就没看过我一眼,要么是翻阅手稿,要么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把‘我和你不熟’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我肯定不敢上赶着套近乎。
桌上铺着两沓彩色设计稿。
左边一沓,几乎和普通官员的官服一致,区别只在于下摆是否开叉和长度上。
右边一沓,则参照宫中女官服制,去掉了头饰和花盆底鞋,颜色改为内敛的低饱和色。
选男装,可以弱化我的性别特征,以否定自我的方式,向文官屈服,平息他们的怨气。同时,也更容易像一滴水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宦海。
选女装,则可以保留性别特征,籍以获得一些隐形福利,比如不下跪。但行走在朝堂、班房之间,无疑就像成精的大喇叭,时刻挑战文人的底线:女人可以干政!自然,就会一直活在非议和攻击之中。
从我刚进门,诚亲王就通过免跪的方式,强化我‘弱质女流’的属性。表面上,展现了他的君子风度,以及礼贤下士的一面。实际上,他与文人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他和他们一样排斥我,必然不希望我真正融入官场,所以他肯定想让我选女装。
我领导的心思就不用猜了。从除夕宫宴,他便指出那身大红旗装不适合我,送了我一套男装。他一直不希望我惹眼招人恨。
按说,我应该和我领导站在同一立场,但从他的态度判断,这样做是不对的。
“秋童,你选那一边?”
诚亲王不给我深思熟虑的机会,立即发出灵魂拷问。
两个王爷盯着,我总不能耍花腔、踢皮球,虽然那是官场老油子最喜欢干的事儿,也是最不容易得罪人的方式——我得配合我领导唱好这出戏。
我躬身朝他微微一转,朗声道:“回王爷,纵观历史,放眼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像我一样敕封在册,堂堂正正地走上朝堂,而我能获得这个殊荣,不是因为我才能出众、力压群雄,而是因为大清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皇上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君主,所以朝廷有足够的底气和胸襟开放包容,敢为诸国之先。
我的职责是外务接待,我的性别和形象,会随着外宾的印象,传回诸国,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朝廷的脸面,更代表皇上强势先进的执政理念。
另一方面,官服代表了朝廷赋予官员的权威、荣耀和责任。既然皇上赋予我这非同一般的荣宠,那我必要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加强自我约束、时刻内省!
综上,愚以为,下臣应以女装示人,合适与否,请两位王爷示下。”
“呵!”诚亲王抚掌一摊,“确实能言善辩,怪不得能把女公爵说的哑口无言!要是个男儿,岂肯甘心留在翻译院!”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穿漂亮衣服罢了。”雍亲王终于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到底是个女人。”
虽然能猜到他是故意这么说,心里依然有点不爽:你以为自己多了解女人呢!
“老四,虽然你对传教士有偏见,还差点把秋童饿死在牢里,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大清的官员了,对你也没有半分不敬,你不能用老眼光看人!在三哥看来,她说的不无道理嘛。在外国使臣面前以雌扮雄很不体面,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彰显我大清新气象!”
诚亲王拍了拍雍亲王的肩膀,让他看我:“她要是想穿漂亮衣服,能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雍亲王转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轻飘飘道:“穷的吧。”
噗!心脏中箭!
诚亲王笑着指了指他:“你啊你,嘴巴这么毒,怪不得都说你是诸王贝勒里,八旗女子最不想嫁的人!”
哈!大概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嫁人就等于投胎,所以女人们对市面上流通的男人都了解得很透彻。对居生,趋之若鹜;对四爷,避之不及!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案例足以说明,流量是有脑子的!没有流量的,一定有问题!
“三哥!这种玩笑话,咱们兄弟私底下说说就罢了!”雍亲王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红,表情则有些着脑。
诚亲王不依不饶道:“所谓忠言逆耳,有些话,三哥不说你,没人敢说。你看你都三十七了,膝下才三个儿子,在咱们兄弟中,算是落后很多的!人家老十三腿上生疮,都没耽误纳妾生子,你这相貌堂堂、年富力强,怎甘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