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76)

“出发。”

楚煜一声令下,越甲再度启程。

为能尽快赶回国内,队伍日夜兼程,加速行出晋国边境,向越地飞驰而去。

大雨持续数日,笼罩位于平原腹地的肃州城。

雨雾朦胧,雄伟的城池披覆水帘,增添一抹别样色彩。

城内的巫轮番登上高处,日夜仰望天空。见雨云迟迟不散,几人眺望北方,眉心深锁,愁容不展。

“大雨不歇,天灾将至。”

晋侯宫内,国太夫人也为天灾担忧。

数日来的大雨唤醒她的记忆。

三十年前,同样是春夏之交,暴雨引发洪水,粮食几近绝收,瘟疫随之而来。戎人趁机大举南下,犬戎各部屡屡袭扰晋边,给晋国造成不小的麻烦和损失。

“遇天灾,戎必生乱,需早作提防。

“大母放心,我已有安排。”林珩熟读史书,自然不会粗心大意。

“善。”知晓林珩的行事作风,国太夫人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我将启程前往丰地,诸国使臣同行。肃州城托于大母,请大母助我。”林珩亲自注满茶盏,送至国太夫人面前。

两人都十分清楚,他话中所言不仅是朝政。

不出意外地话,他将于盟会之上宣读天子旨意,召诸侯出兵,挥师蜀地助田齐夺回权柄。他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要稳定朝堂,切实执行诸项法令,国太夫人的坐镇必不可少。

“君侯放心。”国太夫人没有推拒,直接答应下来。

她猜出林珩的意图,料定变法会遇见阻力。

氏族表面上顺服,私底下未必没有别的心思。为减轻林珩的负担,她乐意出面助他一臂之力。

“谢大母。”

“君侯归国时的誓言,如今可还记得?”国太夫人轻点桌面,想到林珩说服自己时拿出的舆图,“日后我会烈公,总该让他知晓,儿虽不肖,孙却能扛鼎。”

“珩既立誓,必然践行。”

“我信君侯,盼能早日亲见。”

“定不负大母期望。”

林珩再立誓言,正身端坐屏风前,玉冠垂下长缨,末端镶嵌的彩宝覆于肩头,同刺绣的玄鸟相映成辉,异常耀眼夺目。

第一百一十六章

林珩走出南殿时,雨势突然减小,瓢泼雨帘分割成线,丝丝缕缕随风飘飞,垂挂在屋檐之下。

乌云发生变化,厚重的云层出现缝隙,明光透出裂缝射向大地,落在台阶前,照出一片亮色。

雕刻的凶兽笼罩在光中,雨珠嵌入眼窝,晶莹剔透,浮动炫目的彩光。

光芒汇聚处,雨水告一段落,天空短暂放晴。

一线之隔,云层依旧密集,雨珠簌簌坠落,似帘幕围拢日光,形成一幕奇景。

林珩对侍人摆手,亲自打起雨伞走下台阶,信步踏上宫道。

前一刻踏雨而行,耳边尽是雨珠敲打伞面的噼啪声,下一刻便走入光下,垂挂在伞缘的水线断断续续,牵连成凌乱的珠串,接连坠落在脚下,蜿蜒过青石铺设的宫道。

他放慢脚步,感受迎面袭来的凉风,袖摆随风鼓起,头脑愈发明澈。

马桂跟在他身后,时而抬眸看向他的背影,能察觉到林珩的心情很不错,甚于朝会之时。

莫非是国太夫人说了什么?

马桂不得而知。

他心中存在疑惑,却没有开口询问。他习惯多做少言,林珩不主动开口,他从不会逾矩。

在林珩身边时,他比马塘更加沉默。

一行人穿过宫道来至廊下,林珩收起雨伞,递给身旁的侍人。

许放从对面走来,见到林珩立刻加快脚步。

距离拉近,能感受到迎面袭来的潮气,他显然刚从宫外归来,衣摆和肩膀带着水渍,发髻也被雨打湿。额角和领口覆盖水痕,未知是雨还是汗水,亦或是两者都有。

“君上。”许放近前后叠手行礼,手捧一封秘信,是从岭州城送回。

“放翁自宫外来?”林珩看着他,眼底浮现少许疑惑。

“岭州送来秘信,请君上过目。”人多眼杂,许放没有宣之于口,直接递上攥在手中的绢。

绢极薄,上面的字迹浸水,部分笔画变得模糊,好在能够辨认。

林珩没有停在廊下,而是一边展开绢布一边迈步向前。许放和马桂等人跟在他身后,主动保持两步距离。

绢展开有两个巴掌大小,寥寥数行字,内容不算长,传递的消息却是触目惊心。

“岭州大雨数日,淹乡邑,民入城池。”

“犬戎有异动,多部侵北荒之地,边民与战,各有死伤。”

“公子原入蔡,兵临青州城。蔡侯闭城不出,陶荣未见现身,消息断绝。”

“蔡地旱,有天灾之兆。”

信是壬章亲笔所写,用词简练,三言两语阐明他掌握的情报。

凝视绢上的文字,林珩神情肃然。

途经回廊拐角,他忽然顿住脚步。短暂思量片刻,他折叠起秘信牢牢攥入掌心,快速向正殿行去,步履如飞。

许放和马桂跟上他的脚步,中途相顾一眼,皆未出声,心中各有思量。

抵达正殿,林珩快速登上台阶,双手推开殿门,越过面现惊讶的侍婢,几步来至屏风前,亲自铺开竹简,提笔却发现砚台无墨。

“来人,研墨。”

“诺。”马桂对侍婢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随后走上前,执起墨条研磨。

许放行至桌案另一侧,看着林珩提笔蘸墨,在竹简上笔走龙蛇,始终缄默不言,垂手恭立保持沉默。

回信一气呵成,没有片刻停顿。

写下最后一个字,林珩停下笔,取印章盖上,等待墨迹干涸。

“岭州大雨,青州天旱,犬戎入北荒之地,今岁西境定起兵事。”林珩将笔搁至一旁,接过马桂递上的布巾拭手,“需提前防备,存粮以充国库。”

“君上,天灾时民不饱腹,国内必少粮,大批存粮恐有不妥。”许放以为林珩要在国内搜集粮食,当即出言劝说。

“寡人不会与民争粮。”林珩奇怪地看许放一眼,不明白他怎会如此想,“晋越同盟,盟约写明开辟商路,我意从南境市粮。”

许放和马桂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错会君上之意,仆惭愧。”许放面现羞惭。

“无妨,放翁不必放在心上。”见墨干得差不多,林珩卷起竹简,交给马桂封装,叮嘱道,“着人送去岭州,交至壬章手中,越快越好。”

“诺。”马桂双手捧起竹简,心中已在盘算人手。

“再去见苍金,询问信鸟驯得如何。如成,带一对随信送去。”林珩继续道。

“遵旨。”马桂恭声领命。见林珩没有其他吩咐,便捧着竹简退出殿外,抓紧调派送信人,随即出宫去见苍金。

他离开不久,婢女送上茶汤,林珩又命送上糕点,邀许放同坐。

“谢君上。”许放谢恩后落座,端起茶汤饮下一口,驱散些许凉意。

林珩饮下茶汤,又吃下两块甜糕。夹起第三块时,察觉到许放的目光,笑着看过去,道:“放翁是有疑惑?”

“仆斗胆,君上早有市粮之意?”许放斟酌片刻,开口道。

“不错。”林珩没有否认,将甜糕夹至碟中,随手切成两半。散发香甜气息的馅料缓慢流淌,铺开一层浅薄的蜜浆。

“南境诸国仓禀岁丰,绝大多数不与晋接壤,此前市货多存阻碍,有晋越商道则畅通无阻。”

香甜的气息持续飘散,林珩夹起半块甜糕送入口中,为甜蜜的滋味翘起嘴角,十分满意厨的手艺。

“今岁晋地多雨,不仅是肃州城,国内多地面临水患,夏粮恐绝收。边城要提防犬戎侵扰,军粮不能少,与南境诸国通商势在必行。”林珩道出心中打算,语气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早在同楚煜签订盟约时,他就有过多种考量,商路的存在确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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