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77)

天灾、人祸难以预料,国内需要存粮。在大规模垦荒种粮之前,同南方各国市货是最简单也是最快的办法。

“肃州郊田清丈结束,我有意将此法推行国内。届时破旧制,并奖励开垦荒地,三年免税,五年半税。田奴数量不足,召集野人开田,设乡邑安置。并发罪人耕边,捕犬戎为奴。”

林珩一口气说完,将余下的半块糕点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随后咽下。

“天灾要放粮,垦荒也需有粮,召集野人不能无食,理应多建粮仓以防不足。”

“君上,市粮需金绢,数量庞大。”许放沉声道。

“公子煜归国时携大量货物,皆出自百工坊。”林珩放下银筷端起茶盏,感受掌心的温热,嗅着沁鼻的茶香,眼帘微垂,嘴角隐现一抹笑痕,“无需多久,南境诸国皆知晋器,必纷至沓来。金绢尽可得,粮谷不在话下。”

在上京时,他亲眼见证王公贵族对越绢的追捧,为一匹越绢甘愿豪掷千金。

在公子煜入上京之前,越绢固然珍贵,远不至如此地步。论对人心的掌控,对利益的把握,少见出其右者。

看清楚煜手段,林珩认为商路大有可为,自然要物尽其用。

“督造粮仓至关重要,我欲将此事交给放翁,未知意下如何?”

“君上有命,仆自当竭尽所能。”许放正色道。

“有放翁接手再好不过,我必能放心。另有一事,待会盟结束,蔡国事了,我有意封公子原在北。珍夫人无需再守君陵,可出发与子团聚。”林珩话锋一转,提及公子原和鹿珍。

“公子原领兵在外,天高路远,君上不可不防。留珍夫人在肃州可为牵制。”许放不惮以恶意揣测林原,认为不该放珍夫人离开。

“我既能用他,自然也能杀他。”林珩拿起放在桌上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随后丢在一旁。他抬眸看向许放,目光深邃,眼底涌动黑潮,恍如无底深渊,令人捉摸不透。

“能者用,庸者弃,叛者杀。我能给予高官厚禄,让他掌虎符,自然也能尽数收回。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凡叛我者,必血溅法场。”

说到这里,他发出一声轻笑,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敲击桌面,一声接着一声,好似鼓点,独成一种旋律。

“我存身之年,晋之疆域势必扩张,凡有才能者必有用武之地。正如宫门前设刑鼎,商坊前立木,重用公子原专为立信,醒目世人。”

闻言,许放沉默片刻,终于明白林珩的用意。

言而有信,一诺千金。

有公子原和珍夫人在先,世人应知国君言出必行。如此一来,凡怀揣抱负的贤才必愿为君上效命。

“再者,以珍夫人的智略眼光,不会容许林原自寻死路。”林珩看向立在桌案旁的铜灯,灯身铸成仙鹤,长喙衔一枝荷叶,铺开的叶片托起灯芯,火光跳跃,凝成温暖的橘红,焰心处却包裹幽蓝。

公子原或许会犯糊涂,珍夫人绝对不会。与其留她在都城,不如送去林原身边。一来示恩于人,二来也能成为枷锁,禁锢不该存在的野心。

“宗室之中,目前唯公子原堪用。女公子乐有智,无奈年纪尚小。公子享等更小,需数年成长。”林珩分析之后,微微叹息一声,“人才捉襟见肘。待会盟结束,助公子齐夺回权柄,我将发招贤令,不分国别出身广招天下英才。”

建新军别于三军,是从军权下手,撬动氏族庞大的根系。

发招贤令立足于朝堂,丰盈政治人才,与军功爵相辅相成,方便进一步破局。

“君上,事情宜缓不宜急。”看出林珩的用意,许放不由得心头一紧,当即开口说道。

氏族畏惧君上,暂时惟命是听,却不能逼得太急。

连番触碰底线,迫使其退让,难免会导致逆反,造成无法预期的后果。

“放翁安心,我知道轻重。”林珩坐正身体,笑着开口保证。至于心中如何想,唯有他自己清楚。

晋侯宫外,马桂乘车穿过长街,在商坊找到苍金,传达林珩旨意。

“信鸟不多,现有两对能用。”苍金提出笼子,四只信鸟栖息其中,羽色不算明亮,看似毫不起眼。

“一对就行,君上命送去岭州。”马桂想了想,同苍金商量,“最好有人跟随,诸事安排妥当。”

认为所言在理,苍金召来迟和焕,快速询问过两人,从奴仆中挑选出一名中年男子,命他跟随信使一道出发。

“他名鼠,擅长驯鸟,能模仿鸟声。”

“善。”

马桂告辞苍金,带上信鸟和男子返回宫廷。

他离开不久,苍化派人来请苍金。来人奉上书信,苍金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不由得发出冷笑,随手丢至一旁。

“你回去告知仲父,我自请析出苍家,已经另立家门,族中来人与我无关。若想见我,让他们依礼登门。我今为晋国大夫,还想对我呼来喝去,简直可笑!”

苍金直言不讳,不留丝毫情面。

来人被说得面红耳赤,讷讷无法出声,只能灰溜溜告辞。

“关门。”

“诺。”

遵照苍金的命令,奴仆关闭大门。

门扉合拢,隔绝庭院内外。

兽首嵌于门上,兽口垂下门环,短暂击打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钝响。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送信人离开苍金府邸,冒雨返回苍化下榻的宅院。

途中回想苍金所言,思及苍家的行事作风,不想被问罪鞭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传话时添油加醋,彻底断绝苍金同家族言合的可能。

听完仆人回禀,苍岭勃然大怒,当场拍案而起,怒声道:“逆子安敢如此!”

室内众人也是忿然作色,纷纷出言指责苍金,对他的言行大加鞭挞。

“小人得志!”

“鼠目寸光之人,不孝不敬,无礼之极。”

“晋侯暴虐,投之鲁莽。”

“出家族也好,省得日后被拖累。”

“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应将其移出族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激愤。发展到最后竟要问罪苍化,质问他为何会纵容苍金行悖逆之事。

“苍化,你可有话说?”苍岭抬手止住众人,看向沉默的苍化,目光中充满恶意,“尔兄弟身为嫡支,手握家族命脉,竟不能教训子侄,使其离家叛国,屡次口出妄言,有不查不教之过!”

家族来人言辞激烈,对苍金百般指责时,苍化一直不作声,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仿佛置身事外。

直至苍岭图穷匕见,将矛头指向他,提出家族命脉,他才恍然大悟,当场嗤笑一声。

砰!

苍化猛然站起身,踹开摆在身前的矮桌,大步流星跨过室内,站定在门前。

他神情冷峻,审视伏身在地的仆人,一把拔出佩剑,森冷的剑锋劈向仆人右肩。

仆人大惊失色,仓惶间就地翻滚,仍被剑锋划伤脸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啊!”

剧痛感袭来,仆人抬手捂住伤口,触碰到翻卷的皮肉,掌心流淌鲜红,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苍化!”

不承想他会拔剑伤人,苍岭等人变色易容。意图开口阻拦,就遇上苍化讥讽的目光。

“处罚家中奴仆,诸位也要过问?未免管得太宽。”

苍岭等人惊怒交加,指向苍化的手不停颤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说苍金辱骂族人,可敢当面对质?”无视愤怒的几人,苍化提起长剑,剑尖抵住仆人的右眼,向前递出半寸就能刺穿他的眼球。

仆人惊恐失色,四肢僵硬,背靠廊柱一动不敢动。唯恐苍化突然手抖,戳瞎他的眼睛。

“说!”苍化向前逼近,剑尖在仆人眼中扩大,冰冷的色泽印入瞳孔。

仆人惧怕之极,再也坚持不住,颤抖着声音说道:“是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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