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78)

“什么?大声些。”苍化呵斥道。

“是奴胡言,郎君不曾辱骂族人,一切都是奴在胡诌!”仆人一瞬间崩溃,涕泪横流。他不敢再添油加醋,老老实实复述苍金之言。

“郎君道析出家族,得晋国官爵,已另立家门,不容人呼来喝去。如苍家人要见他,需依礼登门。”

苍化收回佩剑,仆人顾不得脸上的伤口,迅速匍匐在地,不停瑟瑟发抖。

“诸位听清楚了?”苍化转身看向苍岭等人,目光轻蔑,讽意毫不遮掩。

“即便如此,他也是不孝不敬,悖逆叛国。你兄弟二人有不教之责,必须交出商道,对家族有所交代!”苍岭依旧嘴硬,咬死苍金的行为不放。他千里迢迢赶来肃州城,为的是从苍化兄弟手中抢走商道,绝不能无功而返。

“树大分枝,人大分家,古已有之。”苍化直视苍岭,态度极为强势,同平日里温和的形象大相径庭,“苍金得晋官爵是他的本事,另立家门无可厚非。苍家本该与有荣焉,斥叛逆委实可笑!”

这番话出口,苍岭依旧满面怒色,他身后几人却发生动摇。

将众人的表现收入眼底,苍化的态度更加强硬,冷声道:“言其叛国更是荒谬。尔等在齐国太久,忘记我等并非齐人,祖籍之地仍存,只是被楚霸占。”

“先祖缘何奔入齐国,尔等莫非忘了?重列氏族是家训,我等努力大半生,迄今一无所获,实愧对祖先。苍金实现先祖愿望,尔等不感欣慰,反而横加指责,不怕祖先泉下有知痛骂尔等不孝?”

苍化立在门前,细雨飘入廊下打湿他的后背。

冷意缓慢侵袭,他却似一无所觉,脊背挺直,风过时纹丝不动。

“比照家训,重读祖先遗命,尔等才是真正的悖逆不孝!”

苍化提高声音,对众人破口大骂,可谓畅快淋漓。

除苍岭之外,他对面的苍家人皆面如土色,羞愧万分。两人当场红了眼眶,感到无地自容。

苍化的视线转向苍岭,不打算就此停止,势必要击溃对方,免得日后遗患无穷。

握住藏在袖中的书信,想到大兄的计划,他决意与齐国苍家割席,不给对方半点转圜的余地。

“至于交出商道,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商道何来?乃是我父祖栉风沐雨,九死一生开拓,后传至大兄与我。待我二人故去,自有苍金继承。大兄念血脉情谊,许尔等借道行商,尔等不思感激,反而得寸进尺想要强夺,当真是恬不知耻,无耻之尤!”

苍化语速飞快,言辞有理有据,揭开苍岭等人的遮羞布,同对方彻底撕破脸。

被骂得狗血淋头,苍岭等人火冒三丈,却是敢怒不敢言。全因苍化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点虚假。

对苍金的指责一戳就破,缺少声讨的借口,他们的行为根本站不住脚。如苍化所言,就是在强抢。

事情传扬出去,定然被千夫所指。

还嫌几人的脸色不够难看,苍化从袖中取出兄长苍保的亲笔信,当着苍岭等人的面展开。轻飘飘的细绢上,寥寥数行字,瞬间熄灭几人的怒火,恐慌取而代之。

“大兄已有决断,我兄弟携家眷析出家族,自此同齐国苍家无干。商道乃私产,自然收回。”

苍化提着苍保的信,目光扫过众人,看着他们的脸色由红转白,恐慌无从遮掩,顿觉心中畅快。

“信到时,我大兄已经启程,不日将抵肃州。所携金绢谷粮全是私产,未动尔等一分一毫。齐国的屋舍田地尽数留下,尔等如何分割,大兄不再插手。”

道出这番话,苍化叠起细绢,击掌唤来数名壮奴。

八名壮奴身着短袍,上衣没有袖子,露出强健的双臂。蒲扇般的大手握牢木棒,虎目锁定苍岭等人,样子凶神恶煞。

“既已分家,尔等不该留在我家中。”

“你说什么?”苍岭等人不敢置信。

无视他们的神情,苍化手指室内,对壮奴说道:“全部请出去。还有他,一并丢出去。”

“诺!”

壮奴大步跨入室内,堪比八尊黑塔,迫使苍岭等人离开。

受伤的仆人被倒拖出廊下,直接丢出府门,跌跌撞撞滚落在大街上。

苍化的宅院地处闹市,相隔不远就是商坊,平日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今日大雨滂沱,道路上少见行人,显得颇为冷清。

辛亏如此,苍岭等人被赶出门时才避免尴尬,没有当众出丑。

几人乘坐的车辆停靠在门前,奴仆和护卫守在车旁,见此情形大惑不解。听壮奴道出原因,顿时满脸骇然。

“快走,不要赖在这里!”推出最后一人,壮奴挥挥手,好似赶苍蝇一般。

苍岭等人怒不可遏,还想上前争论。壮奴快速退至门后,两扇门扉在眼前合拢。

砰地一声,大门紧闭。

苍岭正向前冲,不慎在台阶上滑了一下,身体一矮,差点被门环撞伤。

“苍化!”

数度叫门无果,知晓苍化是铁了心要同家族割席,苍岭等人只得灰溜溜离开。与来时的趾高气扬相比,一个个垂头丧气,样子如丧考妣。

“走了?”

大门后,壮奴侧耳细听,将门板拉开一条缝,见车辆正在走远,道:“速去禀报主人。”

一名瘦小的仆人点了点头,转身一溜烟穿过廊下,去往苍化所在的厢房。

经过前厅时,婢奴正在收走茶盏碗盘,翻倒在地的矮桌被移走,两名半大的小奴弯腰擦地,清理地板上的水渍。

来至后厢,苍化正坐在桌前,面前摆开两张绢,一张是苍保送来的秘信,另一张是信鸟送来,由苍金亲笔所写。

叔侄俩一直没有断绝联系。

苍保能最终改变立场,少不了苍化的劝说。

碍于苍家频繁来人,避免事成之前节外生枝,两人通过信鸟联络,一直不曾被来人察觉。

今日之后,事情无需再遮掩。

待到苍保率家眷抵达,父子叔侄将在晋落地生根。

“主人,车已行。”仆人俯身在门外,上报苍岭等人的动向。

“叫莽来,我有事吩咐。”苍化头也不抬,开口道。

“诺。”仆人领命退下。

不多时,一名壮奴出现在门外,隔着一道门俯身在地,口称“主人”。

“你去郎君府上,言我晚些过府。再派人盯着苍岭等人,直至他们离开肃州。切记,不能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务必盯牢。”

“诺。”壮奴领命,退出廊下前去安排。

脚步声消失后,厢房内变得安静。

苍化凝视桌上的绢,想到苍金得晋侯青睐的缘由,缓慢陷入沉思。

驯鸟起家,未必长久。

献宝必不可少。

“商道四通八达,既是商机财路,也是兵路。”

在肃州城期间,苍化见识到晋国的骑兵,对林珩有了初步认知。

年轻的晋君胆略过人,且不顽固守旧。清丈田亩,组建新军皆打破旧制。遑论军功爵,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

得知晋灭郑的经过,苍化不由得想起手中的商道。

五条商道,两条摆在明面,族人皆知;三条握于兄弟两人手中,十分隐秘,连苍金都不知晓。

“其一通楚,过昔日申国之地。另一过宋、蜀、昭等六国。三者通上京。”

苍化行至门前,负手望向垂挂的雨帘,整合近日来搜集的情报,胸中计划不再是雏形,迅速变得完善。

这一刻,他的精气神也发生变化。

多年的温和消失无踪,一刹那锋芒毕露,同锐气勃发的苍金无比相似。

雷声轰鸣,壮奴冒雨穿街过巷,来到苍金府邸。

他上前叫门,门后很快传出回应。

大门打开,门奴见到雨中来人,问明他的来意,立即带去见苍金。

“苍家来人被逐,主人命我前来传话,晚些时候过府。”壮奴躬身行礼,一口气将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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