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96)

不过计划虽好,终不及现实给予的冲击。

进入大帐后,初次见到林珩,剻业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尝闻晋侯凶名,知晓他智计无双,一战灭郑名震诸侯。万万没想到,真实的林珩同他设想中相差甚远。

令尹提过林珩的种种,唯独没提过他的容貌。以致于在剻业的印象中,他该是和晋幽公一般英气魁伟,而非眼前的俊秀弱质,甚至有些病态的苍白。

短暂的恍惚之后,剻业迅速收敛心神,手捧木匣走上前,正色拜见林珩。

“越大夫剻氏业,参见君侯。”

剻业的母亲出身越国宗室,他容貌类母,眉目隐含锐意,眼尾略微上挑,妖娆却不乏英气。

林珩不知他的出身,乍一看似曾相识,莫名感到眉眼间有些熟悉。

压下心中古怪,他唤剻业起身,命侍人看座:“起,君请坐。”

“谢君侯。”剻业持礼再拜,呈上两只木匣,方才振袖落座。

侍人送上热汤,他端起饮下一口,没有预期的苦涩,反而品尝到甜味,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没去看剻业的表情,林珩打开木匣翻开国书。

从字迹来看,应是楚煜亲笔撰写,内容早有商定,没做任何改动,末尾盖有国君印章。

“公子不能亲至会盟,代以国书,以表越之诚意。”剻业开口说道。

“善。”

林珩合拢竹简,将国书放回匣中。随手打开另一只木匣,里面是一张叠起的绢,绢下压着一只金铸的扁盒。

以为是传递要事,林珩的动作没有停顿,立刻取出绢展开。

绢极精美,色泽透明,上面仅有四行字,笔力苍劲,隐含杀伐之气。

撰写的内容却和杀伐不沾边,字里行间缱绻悱恻,情感表达直白火热,分明是一首情诗。

林珩连续读过三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的确是一首情诗。文字源于上古,歌颂春日美好,传达火热情思。

字很好,诗也很好,但两者结合,郑重送到他面前,着实令他猜不透。

莫非有隐喻?

林珩提起绢布,越看越是费解,眼底凝固沉色,意外透出一股杀气。

“公子煜可曾说过,此信用意为何?”他抬头看向剻业,直接问道。

“仆不知。”剻业实话实说。他仅知匣中是公子煜给晋侯的书信,压根不知书信内容。

观他表情不似作伪,林珩压下心头疑惑,将信放至一旁,拿起金盒打开。盒中静静躺着一枚玉簪,簪首是一头卧虎,同国太夫人佩戴的颇为相似。

林珩取出玉簪,翻转簪身,发现簪首别有乾坤,卧虎反面竟是一只玄鸟。

玄鸟振翅,同虎形相扣,工艺精妙绝伦。

簪以整块红玉雕刻,色如凝血,触手细腻温润。在指间转动,玉面浮现光华,内里似有殷红游动。

情诗,玉簪。

玄鸟,於菟。

林珩眯起双眼,一念闪过脑海,诧异稍纵即逝,片刻归于沉寂。

剻业坐在下首,出于敏锐的直觉,迅速低下头,专心致志品尝热汤。

身为越国宗室血脉,他深谙保命精髓,该出声时出声,不该出声时闭紧嘴巴,老老实实一言不发。

千万不要有好奇心,此乃人生要领,时刻牢记于心,绝不能忘。

第一百三十章

越国,禹州城。

艳阳高照,晴空一碧如洗,吹过城头的风都带着暖意。

都城内人潮如织,道路上车马骈阗,大街小巷人欢马叫,热闹非凡。

商坊前鼓击三声,坊门打开,大大小小的商铺夹道而立,房屋鳞次栉比。人群蜂拥而入,商人们应接不暇。无论售卖哪种货物,皆是门庭若市,忙得不可开交。

“公子高瞻远瞩,着实令人钦佩。”

商坊对面停靠一辆马车,车厢没有任何雕刻,朴实无华,乍一看毫不起眼。

一侧车窗掀起,令尹向外眺望,繁华景象尽收眼底,有感于盛况空前,不禁发出赞叹。

相隔不远,三辆马车前后抵达,车身同样朴素,没有醒目的标记。

车内是越国上卿和几名中大夫。几人对设立商坊各有主张,有赞成,也有反对。目睹眼前盛况,赞成者自然喜上眉梢。

“公子主张建商坊,朝中半数人反对。且看今日,公子之智岂是庸者可比?”向避落下车窗,猜测身后车中是谁,不免心中得意。

“家主远见卓识,向氏必兴。”窥出向避的心思,门客出言恭维。

他并非夸大其词。向避官爵不高,在人才济济的氏族中稍显平庸。但他眼光独到,遇大事判断精准,少有失策。

公子煜出使晋国,不忘书信回国增建商坊。彼时朝中反对声浪迭起,上卿也在其中。倒是松阳君和钟离君表现得出人意料,两人一改多年来的针锋相对,有志一同赞成此事。

越侯身体抱恙,日渐精力不济。

公子煜和令尹出使在外,全凭松阳君和钟离君力排众议,商坊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落成。

“今日之后,朝中必有变化。”向避半掀起车窗,透过缝隙向外望,不出预料,身后的马车已经离开。

“公子归来至今,未有任何举措。”门客低声道。

“正因如此,有人才会辗转反侧,日夜难安。”向避语带玄机,笑得意味深长,“先是梁氏,其后就是袁氏,凡与公子为敌,如今是何下场?”

家势兴旺,权力鼎盛,甚至手握一军。

结果怎样?

还不是破家灭门,家族泯灭。

尤其是梁氏,辉煌百余年,一度掌握朝堂,在朝中说一不二。现如今血脉绝灭,主家旁支不存一人。唯有国太夫人留在宫内,却也困于暗室,许久不曾露面。

“公子归来后立刻发作,至多夺爵削官,家族应能保存。至今引而不发,料是另有打算。事情至此,绝不可能轻轻揭过,更不会善罢甘休。”

门客陷入沉思,联系楚煜归国后的行事作风,思及朝堂,不免冒出冷汗:“您是说又要灭家?”

“灭与不灭全在公子一念之间。公子不喜故步自封,商坊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或不至于夺命,但上卿必要换人。”

越国有令尹掌百官,其下则为上卿,朝中共三人。

产氏为开国功臣,世代踞其一。梁氏势大时,产氏曾与其通婚。公子煜铲除梁氏,嫁入产氏的梁氏女接连病亡,诞下的儿女也遭遇意外,足见其心狠手辣。

“产氏把控数条商道,公子下令增扩商坊,触其根本,必然会在朝中反对。其未必不知事情凶险,但事关家族不得不为。”向避收起得意,分析产氏反对商坊的缘由,扩及持反对立场的几家,无不是手握商道,被撼动利益根基。

“公子与晋侯缔结婚盟,盟约写明要设商道,今又增建商坊,听说还要动度量衡和赋税,今后的朝堂定不太平。”门客说道。

“的确如此。”向避靠向车壁,揣测楚煜的目的,变法二字闪过脑海,他不由得惊住。

“家主?”

“真有这般打算,事情倒也说得通。”向避喃喃自语,示意门客不必多问,抬手敲了敲车厢,“归家。”

声音传至前方,车奴接到指示,当即挥动缰绳,驾车穿过人流密集的街道。中途拐入一条巷道,抄近路返回府邸。

马车一路前行,速度时快时慢,微微有些摇晃,能判断出车外人流多寡。

向避安坐在车内,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脑筋飞转。

公子煜足智多谋,有经天纬地之才。借越晋婚盟设商路,硬生生从氏族手中分割利益。事情定在盟书上,他占据大义,无人能公然反对。其后设商坊,统一度量衡,重订赋税章程,可谓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

这是明谋。

能看清本质的不在少数,出面反对的同样不少,然而胜算几何?

“军权,政权,税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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