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08)

“此言差矣。”持反对意见的门客表情严肃,声色俱厉,“汝要误公子,实乃包藏祸心!”

“血口喷人!”被指责的门客勃然大怒。

“公子,切勿听信石林之言,公子煜定有谋算,绝非虚张声势,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粟黑在这时开口,认为必须重视越国的行动,“前有公子珩晦迹韬光,归国后锋芒毕露,短短两年大权在握,仆旧国被其所灭。今公子煜与晋盟,且有灭大氏族之功,焉能小视于他?旦有万一,追悔莫及!”

石林不服气,仍想要开口再辩。

公子项及时出声,打断几人的争论:“好了!”

门客们同时一惊,转头看过来,见公子项面露不悦,马上意识到失态,不禁心中惴惴。

“召尔等前来商议,不是吵架。”公子项坐直身体,对门客的言行极为不满,语气难免冰冷,“公子煜有经天纬地之才,不下于晋侯。其调兵必有所图,我意尽快与齐定盟,以防国内生变。”

这番话出口,室内顿时一静。

良久,一名门客开口道:“公子认为越会袭边?”

“十有八九。”公子项环视众人,沉声道,“楚煜为人跌宕风流,洒脱艳逸。一场宫宴,强势威慑诸王子王女,贵族不敢言,天子无能指摘。此事后,上京无人敢惹。这样的人岂会行事无谋?”

话音落地,石林等人脸色煞白,低头不敢言语。

“赵弼忌惮晋越,不惜与楚结盟。我亦然。”公子项没有隐瞒众人的打算,直言道,“林珩远迈晋幽公,晋必行霸道。楚煜亦胜越侯,松阳君钟离君不过踏脚石,不死也会降心俯首,绝不敢有叛意。此二人结盟,必为楚心腹大患。与齐盟视同与虎谋皮,然当此时,楚别无选择。”

“公子,上京……”

“上京?”公子项嗤笑一声,转动拇指上的玉环,轻蔑道,“天子私心太重,执政有心无力。满朝贵族鼠目寸光,不足与谋。短暂联手尚可,长此以往无半分益处。况天子忌惮诸侯,楚也在其列。我同样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门客们陷入沉默,一时间寂然无声。

粟黑正打算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一名侍人捧着信鸟走入:“公子,国内有急报!”

公子项接过信鸟,亲手解开信鸟腿上的木管,取出卷成筒状的绢。

绢布展开,一行字闯入眼底,他的神情骤然一变。

绢上赫然写着五个字:越军袭邳城。

看过绢上内容,门客都是心头一紧,眼底闪过多种情绪,惊诧、愕然、难以置信,个别还有恐慌。

后者以石林为代表。

就在方才,他言之凿凿公子煜不会出兵。这一刻被现实打脸,他变得心慌意乱,耳畔嗡嗡作响。心中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为自己辩解,还是就此缄默不语。

粟黑等人审慎思考,很快达成一致,开口道:“公子在邳城屯兵,越摆明针锋相对,定然所图非小。仆等赞同公子决定,与齐定盟,速归国。”

公子项没有马上回应,侧身靠向木箱,手肘搭在箱盖上,沉吟许久才道:“齐商遍布各国,消息极是灵通。越攻楚,事情定然瞒不住。赵弼最擅把握良机,虑无不周。我若表现急切,难保他不会狮子大开口,在盟书上做文章。”

门客们相视一眼,皆知公子项所言在理,绝非是在杞人忧天。

以齐国的作风,雪中送炭不必想,投井下石、乘人之危更有可能。

“公子,无妨以退为进。”粟黑向公子项进策。

“如何以退为进?”

“事情无法隐瞒,不妨对公子弼直言,道军情如火,公子需尽快归国。关乎盟约,采用昨日商定。如对方不愿,想要对楚予取予求,公子作势生怒,放言结盟作罢。”粟黑一口气说完,目光灼灼看向公子项。

“有几成把握?”公子项问道。

“五成。”粟黑实话实说。

“仅有五成?”公子项皱眉。

“公子,公子弼之所以与楚修好,晋必为要因。楚越将战,齐边境未必太平。晋邀西境诸侯会盟,欲成霸业,迟早会东出。届时,齐国将会如何?”

粟黑一番话落,公子项当即陷入沉思。

门客们默不作声,看向粟黑的眼神极为复杂。莫怪他最受重用,果真是心智卓绝,眼光锐利。

公子项很快做出决定,采纳粟黑的建议。

“明日见赵弼,汝在我身侧。”

“诺。”粟黑叠手领命。

大事定下,公子项挥退众人,准备书信国内严守边境各城,以防越军突袭。

门客们离开房间,三三两两走在廊下。粟黑被簇拥在中间,面对各种恭维,始终宠辱不惊,稳如泰山。

天空爬过闪电,雷声炸响,雨越来越大。

门客们驻足观雨,提起邳城战事,都希望雨能多下几日,延缓越军攻势。

“待公子归国,越定无胜算。”

公子项膂力超群,有扛鼎之能。他擅使一杆铁槊,临战所向披靡,战场上罕逢对手。

门客们对公子项信心满满,对战况也颇为乐观。

唯有粟黑缄默不言,静静站在廊檐下,凝望飞落的雨瀑,眉心深锁,忧虑萦绕在周身,仿佛与旁人身处两个世界。

“大雨不利攻城。”

门客们言辞笃定,认为夏雨瓢泼,越军的攻势必会受阻。

现实却恰恰相反。

邳城连日被雨水笼罩,越军在雨中发起进攻,城内守军迫于无奈,只能在雨中鏖战。

“越人疯了不成?”

“又来了!”

“速躲!”

“小心,避开!”

雷声轰鸣,风雨大作。

破风声不断袭来,巨石断木接连砸落,女墙被砸出缺口,躲在墙后的守军躲闪不及,被滚动的巨石碾压,连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变成一滩肉泥。

城下,越军推出攻城车,车上搭建两层木楼,上层擎起攻城锤和抛石器,下层悬挂挡板,如同一座藏兵塔,令人望而生畏。

强壮的青牛拖动车辆,巨大的木轮压过地面,辙痕深达半米。

“袭!”

甲长指挥车辆,挥动手臂发出暴喝。

巨石撕裂狂风,断木破碎雨幕,呼啸着砸向城头。

数轮进攻之后,车上吊起挡板,藏在底层的甲士拉开强弓,点燃的箭矢接连飞出,悉数落在城头。

火箭数量不多,对楚军的打击却非同小可。

火箭点燃城头的旗帜,水浇不灭,扑打无用。一旦沾染火星,很快会被烈焰包裹,在火中失去性命。

“为何?”

“这是为何?!”

“天火?”

楚军惊骇欲绝,呆呆地望着火焰,竟然忘记了还击。

直至甲长扯开嗓子提醒,楚军才匆忙拉开弓箭,与攻城的越军对射。

城下,松阳君望见这一幕,同样心生骇然。

他手按佩剑,不自觉握住剑柄。想起出兵前夜,楚煜召见他时的一番话,不由得头皮发麻。

“此物乃晋侯相赠,仲父可观其用。”

松阳君用力搓了一把脸,小心摸了摸脖子,庆幸头颅还在。

智计过人,凶横残暴。

这样的两个人,做对手势均力敌,难分伯仲。史无前例结成婚盟,天下谁能与之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越有攻城九械,名震天下。

松阳君指挥大军攻城,接连推出尖兵利器。短短三日时间,邳城四面被围,城墙破损,墙头被砸出缺口,挡不住漫天箭雨。城门被撞出裂痕,变得摇摇欲坠。

一夜鏖战,楚军打退又一次进攻,正要推倒搭上墙头的木梯,号角声突然响起,从越军背后传来,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穿黑暗。

楚军藏身在断墙后,巡声望去,就见一支队伍自东而来,直扑越军阵后。

晨光大亮,驱散空中乌云,绽放一片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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