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51)

这番话异常直白,无疑将花氏的颜面踩到地上。

花巨本该勃然大怒,他却意外冷静下来,凝视公子路,沉声道:“花氏改弦更张,公子能代公子齐许诺?”

公子路发出一阵低笑,笑花巨的不知深浅,笑他仍在做春秋大梦。

“外大父,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在救花氏,不欲我母家族绝灭。”他突然改变称谓,未见多少亲近,反而愈发讽刺,“花氏同逆贼为伍,理应族灭。现如今不过亡羊补牢,不至于血脉断绝。您竟妄想获取好处,还想着待价而沽,岂非是异想天开?”

嘲讽毫不留情,花巨面红耳赤,腾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就要离开。

公子路没有出言挽留,只是面带讥讽地看向他。

花巨不会走,也不可能走。

正如公子路所言,一旦西境大军攻入颍州,信平君必死无疑,助纣为虐的氏族无从逃脱,花氏同样岌岌可危。

僵持片刻,花巨终于收敛怒色,主动坐回到原位。

“公子欲我何为,无妨直言。事成之后,望公子能信守承诺,不忘今日之事。”

“那是自然。”

伤处又泛起剧痛,冷汗逼出额角,公子路却状若无事,看向对面的花巨,缓慢点了点头。

在花巨放松神情时,他眼底闪过诡色。

承诺,践诺,对象当为诚信之人。如花氏这般首鼠两端,卑劣无耻的小人,合该吃下教训。

世人会如何看待他,史官又将如何记载,公子路全不在乎。他至今撑着一口气,不过是要为父亲报仇雪恨,要亲眼看到信平君酷刑而死,更要送阿齐登上君位。

待到心愿了结,他死而无憾。身后名如何,任凭世人去说。

花巨不知公子路的打算,在殿内同他密谈许久。听到门外的暗号,知晓必须离开,方才起身告辞。

“公子放心,不出两日必安排妥当。”

“敬候外大父佳音。”

两人结束谈话,花巨披上侍人的外袍,伪装的身影消失在廊下。

堂迈步走入室内,移走凭几,俯身到榻前,向公子路禀报正殿得来的消息。

待他说出邻国拒绝出兵,信平君孤立无援时,公子路不禁展颜:“不出我所料,苍天有眼!”

“公子,正殿多日死人,逆贼癫狂,要防他狗急跳墙。”堂提醒道。

“我有安排。”公子路笑意不减,成竹在胸,“花巨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偏殿,自然也能把手伸入正殿。不出两日,必有一场好戏。”

闻言,堂不再多说,扶着公子路躺下,为他拉上薄被。

金乌沉入地平线,夕阳的余晖彻底消散。

黑暗笼罩大地,颍州城亮起点点火光,道路上行人稀少,远不如白日里热闹。

一骑快马飞驰到城下,马上骑士满面风尘,嘴唇起皮,带回又失两城的噩耗。

骑士被送入宫内,信平君急召群臣入宫。

待众人齐聚大殿,骑士被带到殿前。由于连日赶路,他变得疲惫不堪,无视殿内凝重的气氛,一口气把话说完:“角城不战而降,城内县大夫率众迎公子齐。丹城县大夫被缚,国人打开城门。”

听到又失两城,众人神情巨变。

西境大军入蜀连战连捷,迄今拿下六城。继续这样下去,无需多久就会攻入颍州。

届时,谁能抵御刀锋?

关系到身家性命,氏族们的态度变得微妙,看向信平君的目光闪烁不定。

花巨不言不语,暗中观察众人。看清氏族们的表情变化,心知要快些动手,不然极可能被他人抢先,未必能完成和公子路的约定。

信平君捏着战报,看着上面刺眼的文字,对林珩恨之入骨。

“晋侯,晋侯!”

若非田齐奔晋,得到晋侯庇护,他早就斩草除根坐稳国君之位,何能落到今日困境!

再看殿内群臣,分明是各怀鬼胎。

能叛一次,就能叛第二次。

之前是蜀侯,如今轮到他了。

信平君冷笑连连,心生狠意。他如今无路可退,就算要死,也要拉着这些人一同垫背!

殿内火光通明,光亮聚集却生颤栗,正如即将到来的命运。

数百里外,一支大军在夜色中行进。

甲士手持火把,明光穿过整座山谷。从上空俯瞰,宛如一条巨大的火龙。

玄车行在队伍前方,林珩在车头眺望,捕捉到朦胧的暗影,转头看向田齐:“过了这座山谷,前方就是炉城?”

“正是。”田齐给出肯定回答。他心中十分不解,炉城并未战略要地,林珩为何要兵分三路,坚持亲自走这一趟。

“君侯,我有事不解。”实在想不明白,田齐干脆道出疑惑。

“不解为何分兵,还是为何要来炉城?”林珩笑着反问,火光映照下,愈显面如冠玉,雅致不凡。

“皆有。”田齐实话实说。

“分兵是为加强攻势。诸侯争功,定会你追我赶。战报频传,逆贼或生内乱,下颍州易如反掌。”林珩面含浅笑,语气不急不缓,“至于去炉城,一为亲观地貌,二来,是去见一个人。”

说话间,天空掠过暗影,一只信鸟振翅盘旋,找到玄车所在,鸣叫一声飞向车前。

林珩举起手臂,接住飞落的信鸟。

发现鸟腿上的木管,看到其上的於菟文,他不禁笑了。

不出意外,他等的人很快将至。

第一百七十章

炉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蜀国初立时,蛮人数岁袭扰边境,蜀侯伏兵于炉地,借地势险要以少胜多,杀蛮部头领二十余人,并筑京观震慑诸蛮。

此战之后,蜀侯声名鹊起,一度成为西南诸侯的领头羊。

天子为表嘉奖特派使者入西南,赐蜀侯短弓百张,长弓百张,骏马五十匹,牛十头,羊两百只。并赐虎贲五十,奠定蜀国在西南的地位

蜀侯荣耀加身,不满足于现有疆域,率氏族国人开疆拓土,十余年间灭数支蛮部,招安六部。余者沦为惊弓之鸟,接连遁入山林,就此销声匿迹。

当时的蜀国有山河之险,能战甲士逾万,边境稳固,国势强盛,在西南诸国间风头无两,不亚于今日的四大诸侯。

可惜好景不长。

两代明君之后,三代蜀侯壮年而逝,第四代蜀侯资质平庸,偏宠妾夫人和幼子,欲弃嫡长传位庶幼,公然违背礼仪,使得国内一片哗然。

大部分氏族不能容忍国君肆意妄为,连日上疏进谏以期拨乱反正。

少数人逢迎拍马,趁机进谗言,妄想攫取好处。

妾夫人母族的表现出人意料,坚持反对改立幼子,为此不惜将妾夫人逐出家族。

反对声浪巨大,蜀侯却固执己见,始终不肯悔改。他甚至驱逐正夫人,命人毒杀自己的长子。

事情败露,引燃滔天怒火。

群情激愤之下,愤怒的宗室和氏族冲入宫内,强逼蜀侯退位,将他的长子送上君位。

新登位的国君不忘恩义,向宗室和氏族放出军权。

消息传入宫中,被幽禁的蜀侯捶胸顿足,连道:“逆子昏聩!”

史官忠实记录于笔下,不曾更改一字。

起初众人不解其意,直至军权彻底旁落,宗室尾大不掉,氏族居功自傲,国君的权柄不断被压缩,明眼人才幡然醒悟。

奈何错已铸成,悔之晚矣。

或许是看出长子的性格缺陷,蜀侯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改立幼子。不承想弄巧成拙,事情非但没成,反而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自那以后,蜀国君臣陷入一个怪圈,国君每次想要收回军权就被宗室和氏族合力反对,本该握在手中的权力反而变成不能触碰的禁忌。

宗室和氏族也非铁板一块。围绕着军权和朝堂上的话语权,双方展开激烈争夺,内耗持续加剧。

年复一年,蜀国国力不断消耗,从西南数一数二的大诸侯跌落。氏族和宗室忙着争权夺利,国内甲兵废弛,山林间的蛮人卷土重来,开启了长达三十年的战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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