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01)

天子身中剧毒,迄今消息全无。

昏迷不醒也好,隐瞒死讯也罢,不妨碍他以侯伯的名义出兵勤王。

如果天子驾崩,且王子肥秘不发丧,不过是出兵檄文多加一条。

林珩单手撑着下巴,想到后一种可能,忽然间觉得在野地多停留几日倒也无妨。

在他陷入沉思时,帐内众人围绕“讨价还价”四个字展开讨论。

如果可以,他们的确想拿下五十城。但这显然十分困难。假若对方要求更改,多少比较合适?

“四十?”

“一国四十?”

“自然。”

“仍多。”

“绝不能少于三十城,否则再战!”田婴粗声粗气,大手拍着膝盖,砰砰作响、

田壮在一旁呲牙咧嘴。

无他,田婴的巴掌是拍在他的身上。

“三十城甚好,四十城更佳。”费毅悠然开口。

“附议!”

晋国氏族讨论得热火朝天,都赞成不少于三十城。两国就是六十城,比林珩和楚煜所定多出整整二十城。

西境诸侯坐在一旁,从头至尾插不上嘴。看到晋国氏族的模样,明知道他们的杀气不是针对自己,也禁不住脊背生寒,压根不敢轻易出声。

“诸卿。”讨论接近尾声,林珩终于出声,“如寡人所料不差,最迟后日,楚齐将再次派人。届时,还需诸卿群策群力。”

话音刚落,晋国氏族就全部起身,一同叠手下拜,齐声应诺。

“君上有命,臣伏唯是听。”

“为国计,定竭尽全力!”

议事结束,众人陆续离开大帐,三三两两结伴返回各自帐内。

休战是题中之义。

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如何把握主动,牢牢占据优势,还需进一步商讨。

“沙场既能胜,谈判不能让分毫。暂不能灭国,也要使其痛,再不敢轻易挑衅。”

晋国氏族狂妄不假,却有傲慢的底气。

见到他们的表现,西境诸侯很是羡慕。蕲君则是老神在在,再次庆幸于自己的果决,先一步抱住晋侯大腿,坚决不松手。

扫一眼神情复杂的几人,蕲君心情大好,若非怕招来群殴,都想叉腰大笑几声。

“先人一步,蕲无忧矣!”

中军大帐内,席位全部撤去,侍人拨亮灯芯,重新送上茶汤和糕点。

林珩净过手,饮下半盏茶汤,吃下两块甜糕就没有再用。

他亲手铺开一卷竹简,提笔写成短信,交给一旁的马桂,道:“你亲自过营,将此信交到越侯手中。”

“诺。”

马桂捧起竹简,行礼后退出大帐。

两座营盘相隔不远,奈何雨实在太大,马桂策马来到越军大营,全身都被淋湿。

他在营前通报身份,立即有人上禀楚煜。

不多时,马桂被带往中军大帐。

此时帐内坐满了越国氏族,不时低声交谈,目光偶尔看向帐前。

晋侯突然派人过营,不知其意为何,众人都很好奇。

帐帘掀起,马桂目不斜视穿过人群,躬身行礼后,将装有竹简的木盒呈给楚煜。

“君上亲笔,言交君侯。”

一名侍人接过木盒,送到楚煜手边。

马桂没有停留,再向上首行礼,旋即转身离开。

帐帘掀起又落下,楚煜亲手掀起盒盖,取出里面的竹简,当着众人的面展开。

信中内容不长,他却看了许久,目光迟迟不曾移动。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愈发令人感到好奇,犹如百爪挠心。

终于,楚煜合拢竹简,抬头看向众人,声音中带着笑意:“晋君邀寡人过营,共商大事。”

大事?

越国氏族同时想到,今日两使过晋营,必是与休战相关。

“晋君言,楚、齐妄想割让五城换取罢兵,他实不悦。故提五十城,并要求楚项和赵弼亲自出面方能谈和。”

五十城?!

越国氏族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

“君上,真是五十城?”松阳君急切道。

“不错。”楚煜颔首。

“楚国未必肯答应,齐国也是一样。”经历过短暂兴奋,氏族们陆续冷静下来,开始考虑现实问题。

“谈不拢,那便再战。”想到林珩信中所写,楚煜笑容灿烂,“寡人与晋君占据上风,楚项不想面缚舆榇,必须割让城池。”

此言正合众人心意。

楚国霸道多年,终于要狠狠栽上一回。

无论五十城还是二十城,割城求和一事传出,南境霸主威势动摇,如魏这般的附庸国是否又会蠢蠢欲动?

内忧外患频发,压得住一次,可压得住十次、百次?

思及此,越国氏族相顾一眼,笑容浮现在脸上,满目尽是凶狠。

第二百零五章

是夜,楚煜受邀过营,与林珩再议兵事。

帐外大雨滂沱,帐内温暖如春。

地面铺设厚实的兽皮,铜灯的灯盘中跳跃暖光。

铜炉燃烧散出热气,香鼎徐徐升起青烟,沁人心脾,暖香萦绕。

林珩和楚煜对面而坐,两人身前各设一张矮桌,桌上摆放茶汤及数盘糕点,还有多种肉脯。不同于常见的肉干,这些肉脯中加了蜜,风味更胜一筹。

两人身侧未设屏风,一张木架取而代之。

木架既高且宽,中部镂空。顶部悬挂一卷兽皮,以特殊方法硝制,厚薄均匀,表面光滑,呈现灰白色泽。

拉开捆扎的系绳,兽皮舒展垂落。

整张悬挂开,上绘山川河流,标注天下各国,中心处赫然是上京城。

“天下舆图。”

看到这幅舆图,饶是楚煜也不免动容,看着图上的线条和文字短暂失神。

片刻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开口询问:“卢义舆图?”

林珩咽下口中的糕点,又饮下一口茶汤,方才开口:“此图出自卢义后人,百年过去,难免有增删,然大致不会错。”

天子分封四百年,礼制渐坏,诸侯间征伐不断,小国时有灭亡,大国疆域也有变化。图上的部分国家,例如申、害等,早就不复存在。

考虑到现实情况,卢成在绘图时有所删改。但他不是卢义,并未亲自走访天下各国,所知存在局限。故而图上的标注存在模糊,部分区域直接空白。

即便如此,对天下诸侯来说,这幅图仍如稀世珍宝,价值连城。有幸得此珍宝,必要妥善收藏,轻易不示于人前。

林珩却直接挂在帐中,展示在楚煜面前。

待他用完糕点,更起身走到图前,指尖划过图上,分别在齐国和楚国圈出一部分,用力点了点。

“齐相今日过营,休兵之意甚是坚定。楚人则心存不甘,不情不愿。”林珩一边说,一边侧头看向楚煜。后者放下茶盏,施施然站起身,迈步来到图前,与他并肩而立。

“君侯之意,果真要五十城?”

“齐国坚持谈和,楚国独木难支,除了罢兵别无选择。既知结果,何必拘礼?”林珩状似戏谑,目光却极其认真。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楚齐同盟并不牢靠,失去齐国支持,楚国没有任何胜算。与其强撑到最后,内忧外患一起爆发,不如付出一定代价,及早从危局内抽身。

“五十城,三十城,二十城。”林珩逐一列举,手指点在图上,划定的区域逐渐缩小,但几座边防重城始终在其中,“无论多少,只要楚项给了,南境霸主必威严扫地。吴国不会错失良机,魏也会伺机而动。”

“楚贯彻分封,自立国以来从不曾变。”楚煜凝视图上,接过林珩的话,继续说道,“楚国边城多由氏族把守,数百年立家,国君不能插手。若因罢兵割让,如何能甘心?”

不甘逐日累积,必滋生怨恨。

对晋,对越。

还有引发这场战争却又不能取胜的楚项。

“战场拖延时日,楚国定乱。割城罢兵,隐患深埋,日后也会乱。”楚煜单手负在腰后,另一只手把玩悬在腰间的玉环,笑容明艳之极,却也充满了血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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