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20)

王子肥说话时,喜烽无声走到他身后,弯腰拾起被他丢开的佩剑。

天子转动眼球,清楚看到喜烽的动作,表情骤然一变,喉咙里发出嗬嗬声,试图提醒王子肥。

后者却以为他在发怒,忙不迭认错,当场痛哭流涕,痛悔不该一时糊涂。

“父王,我错了!”

天子愈发焦急,双眼睁得更大,王子肥却对危险一无所知。

殿内的侍人婢女仿佛变成了瞎子和哑巴,无一人出声提醒。包括两名良医在内,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喜烽举剑,从身后刺穿王子肥的胸膛。

“父王……”

王子肥正在痛陈己过,突觉胸口一凉。

他低头看去,目光触碰染血的剑尖,有片刻茫然。直至剧痛袭来,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喜烽,你怎敢?!”王子肥握住剑身,却不敌喜烽的力量。锋利的剑锋划过他的手掌,猛然被抽走,霎时血光飞溅。

殷红充斥视野,王子肥顿觉全身发冷。

他想要开口,声音却变得模糊。喉咙中涌出血沫,眼前突然发黑。他大睁着双眼向前扑倒,重重压在天子身上,就此停止了呼吸。

温热的血洒在前胸,几点飞溅上脸庞。天子圆睁双目,颤抖着举起手,艰难发出声音:“喜烽、你、好,你……”

“陛下,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喜烽提剑上前,一脚踹开王子肥的尸体,弯腰靠近天子,剑锋抵住他的脖颈,“身陷绝望,众叛亲离,愤怒之极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滋味,你早该尝一尝。”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你去死,死前受尽唾骂,要上京为喜氏陪葬!”喜烽咬牙切齿,猛然直起身,把天子拽下床榻,“天下诸侯齐聚上京,十多年才有的盛景。喜氏失国,天子不信不义,现如今也该求一个公道!”

说话间,喜烽拖拽天子走向殿外,殿内众人无一敢拦。天子全身无力,手脚拖在地上,很快擦出血痕。

“这般做,你不能活。”强忍着刺痛,天子开口说道。

“我从没打算活着走出王宫。”喜烽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天子,笑容里尽是疯狂,“有天下共主为我陪葬,足矣!”

话落,他拖着天子穿过大殿,来到紧闭的殿门前,对惊骇的侍人道:“开门!”

看到喜烽手中的天子,侍人脸色煞白,颤抖着移走门栓。伴随着门轴的吱嘎声,紧闭的门扉向内敞开。

明光与昏暗交汇,刹那交融,却又泾渭分明。

残阳余晖落至殿前,喜烽迈步跨过殿门,将天子拖拽到廊下,迫使他直面众人。

丹陛下是诸侯大军,旌旗蔽日。

诸侯战车行出旗下,大小诸侯立于车上,皆是衮服冕冠,威仪赫赫,与天子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林珩抬起右臂,鼓声为之一顿。

他仰视丹陛之上,目光锁定持剑的喜烽,触目所及尽是死志与癫狂。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抵达王宫前,不作片刻停留,顺着洞开的宫门长驱直入。

车前五马,制比诸侯,在上京城内独一无二。

车厢内,高冠博带的执政正身危坐,手中捧着一只木盒,盒中正是传承自初代天子,能够号令天下诸侯的王权之印。

第二百一十九章

“喜氏烽,中山伯后裔。”

身后是敞开的殿门,灯光幽暗。前方是诸侯大军,气势如虹。

肃杀之气如有实质,喜烽却毫无惧色。

他单臂提起天子,横剑在天子颈间,以威胁的姿态面对众人,笑容扭曲,神态间尽是疯狂。

“中山国?”林珩眺望丹陛上方,正遇落日余烬洒落,覆上殿前两人。喜烽半身浸染灼眼的红光,似披挂一层血色。

“中山国,初代天子分封,立国四百年。”喜烽收紧长剑,森冷的剑锋划开天子脖颈,伤口细长,如同红线缠绕。

他手中是王子肥的佩剑,在对方及冠时由天子赏赐。今日却抵在天子脖颈,成为能取他性命的凶器,委实是难以预料,更是一种讽刺。

喜烽说话时,尢厌在金车旁现身。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迹,坦然站在车旁,迎上喜烽扫过来的目光。

林珩距丹陛最近,楚煜的车驾在他右侧,骑兵分在两人左右,前方并无遮挡。

喜烽视线掠过,不意外捕捉到尢厌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话语声为之一顿。其后心中了悟,发出低低的笑声,似怅然,又似豁达,最终声音收紧,归入一片喑哑。

“原来如此。”道出四个字,喜烽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尢厌。

他的目光开始逡巡,逐一扫过大小诸侯,最终定在林珩身上。

“中山国近上京,喜氏拱卫天子,代代忠心耿耿。怎奈忠心换不来仁义,逆贼窃国,喜氏奔入上京,只为求天子主持公道。”

一改之前的癫狂,喜烽神情放缓,语气平淡。这种平静背后却酝酿着惊涛骇浪,随时将要爆发,吞噬仇敌的性命。

“喜氏不止一次随天子出征,屡屡救天子于危难。昔平王迁都,喜氏沿途护送,族人死伤不知凡几。以血铺路,献祭性命的忠诚,结果换来了什么?”

说到这里,喜烽的表情发生变化,声音陡然拔高,嘶哑转换成尖利,充斥无尽的恨意。

“逆贼窃国,喜氏哀哭,天子竟不闻不问!”

“两次入觐,一次朝拜,逆贼就手捧旨意,摇身一变成为一国之君。”

“好一个天下共主,好一个天子之尊,好一个公道!”

话说到最后,喜烽无法抑制仇恨,近似在咆哮。

“天子册封诸侯,诸侯拱卫天子,是为定鼎之礼。枉顾君臣之义,纵容逆贼窃国,德行何在,君义何在,公道何在!”

喜烽表情狰狞,咆哮如雷。积压多年的怨恨和愤怒一朝爆发,堪比岩浆喷涌。

他当着诸侯的面诉说当年事,就是要撕破天子伪善,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更要让天下人知道,所谓的天下共主是怎样一个背信弃义不折不扣的小人!

“喜氏无能,故而失国。”剑锋横过脖颈,伤口刺痛,天子仍艰难发声,怒视喜烽双目喷火,“无上京收留,喜氏早已亡族,血脉不存。”

“亡族?血脉不存?”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喜烽放声大笑,“当年平王迁都,中途遇袭,是我祖上舍身挡箭。若无这一遭,哪里还有平王,更不会有陛下!”

天子还欲驳斥,喜烽却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何况留喜氏在上京,果真是出于好意?不过是担忧世人非议,斥责上京不念旧情。将喜氏全族困在方寸之地,册封贵族官爵,名为重用,实际是为了监视,彻底断绝后患!”

喜烽言之凿凿,揭露天子真实意图。

他心存死志,言辞肆无忌惮,话中的冷意足以令人脊背生寒。天子横眉怒目,奈何为人所制又体虚无力,拿他无可奈何。

不想喜烽再说下去,冒着再被划伤的危险,天子猛然抬起头,目光正对前方,嘶声道:“喜烽逆贼,大罪不赦,杀之!”

声音在风中回荡,可惜无一人响应。

林珩四人不动,其余诸侯自然不会出头。氏族、甲士无一出声,天子旨意失去威严,竟无法调动一人。

见此情形,天子先是震惊,继而愤怒,最终面容扭曲。

喜烽哈哈大笑,笑得肆无忌惮,心情畅快无比。

“喜烽,你究竟要什么?”林珩突然开口,声音和表情一样平静,没有疾言厉色,也不见凝重。

“我要什么?”喜烽嘿嘿冷笑,举目眺望远处,望见城东腾起的烟柱,神情变得阴狠,“天子背信弃义,我就要让他尝尽背叛。亲子谋逆,群臣不义,走投无路,孤立无援,前方只能看到绝望。我要让他亲眼看到,他会失去一起,权威,尊位,还有这座上京城!”

说话间,他看向玄车旁的三名王子,神情中充满恶意,声音犹如毒蛇吐信:“可惜王子肥优柔寡断,让尔等侥幸活命。如不然,你们早该先一步去死,正好与他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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