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21)

“你说什么?!”听出喜烽言下之意,王子典三人神色大变。

王子肥犯上作乱,意图谋朝篡位,罪大恶极,实在死有余辜。但他身为王子,纵然是死也应遵循王族之法,鸩、绞亦或车裂,绝不该死在喜烽手下!

“你……”王子盛怒极发声,却被王子岁拽住衣袖。他转头看去,只见王子岁满面凝色,正眺望宫外腾起的烟柱。

“那是什么?”

诸侯也注意到异象,不禁面色微变。

林珩和楚煜对视一眼,当即命人前去查看。

楚项和赵弼距离更近,凝望烟柱腾起的方向,回想上京布局,三个字脱口而出:“贵族坊?”

尢厌下意识看向身后,他明明吩咐过莽山盗不许轻举妄动,莫非他们阳奉阴违?当真如此,之前的商定全部作罢,他们的命绝不能留!

莽山盗首领很是冤枉。他可以对天发誓,绝非他手下所为。然而起火点在贵族坊,时间又太过凑巧,他实在百口莫辩。

“不要被我抓到,究竟是谁做的!”

相比众人的疑惑,喜烽显得太过镇定,显然早有预料。

林珩抬头看向他,问道:“此事同你有关?”

“晋君明判。”喜烽咧开嘴,声音中满是恶意,更有戏耍大诸侯的畅快,“我有一妹,现在家中。我兄妹二人毕生之愿,毁灭上京城,让这座喜氏参与修建的城池为我族陪葬!”

“天子之城,王权之都,岂容你放肆!”

一道呵斥声传来,人群背后,执政的马车停下,车门推开,须发皆白的老人走出车厢,手捧一只木盒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身着长袍,头戴象征执政的高冠。因久病形容枯槁,全身骨瘦如柴,几乎撑不起衣袍。

病中本该苍白憔悴,他却目光炯炯,脸颊红润。单看神态气色,丝毫不见病容。

他捧着木盒站定,与林珩遥遥相望。

昔日的孩童,手握权柄的执政。今日的晋侯,风烛残年的老人。

四目相对,林珩抬起右臂,车旁黑骑敲击盾牌:“分路!”

伴随着命令传达,黑色的晋甲如潮水分开,在执政身前让出一条道路。

道路的另一端,正是林珩所在的玄车。

执政垂下眼帘,压下叹息声,手捧木盒大步向前。身形虽然枯瘦,脊背始终挺直,风骨不堕,使人敬畏。

黑甲虎视眈眈,他却目不斜视,来至林珩车前,目光对上林珩,沉声道:“三年前一别,晋君风采更胜往日。”

“执政老矣。”林珩居高临下,嘴角浮起笑纹,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字一句针锋相对。

“树有轮,人有龄,年复一年,何能不老。”执政一派坦然,痛快承认他已老迈,分明是在主动退让。

林珩眼底闪过诧异,正要再次开口,忽见执政上前半步,当着众人的面掀开盒盖,将木盒高高捧起。

残阳笼罩下,盒中浮现微光。

白玉无暇,方底为座,上方雕有盘龙,象征天下共主。

“王印。”

执政手捧之物正是王权印玺。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连喜烽都神情微变,控制天子的手不小心放松,险些被天子挣脱。

扫一眼丹陛之上,执政的目光在天子身上短暂停留,旋即收回,迎上林珩的视线。

在他亮出王印的一刻,王子典三人心情激动,眼神变得灼热。冷风袭过,发热的大脑迅速清醒。

收回迈出的步子,三人相顾一眼,隐去眼底的一抹晦暗。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执政手捧王印,沉声道:“天子背信弃义,臣子离心;倒行逆施,亲子谋逆。自平王迁都,上京未曾有此大祸,幸诸侯出师勤王,力挽狂澜,以正乾坤。晋侯为侯伯,居功至伟。”

这番话出乎所有人预料。

“执政如此夸赞,寡人受宠若惊。”林珩握紧剑柄,目凝霜雪,眼底酝酿风暴。执政所言看似好话,却处处充满陷阱,显然是要陷他于不义。

楚煜神情微冷,下一刻又扬起笑容。眸光落在执政身上,话中隐含刀锋:“寡人在上京九年,少见执政这般夸人。不知执政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

“寡人也想知道。”楚项随之开口。他与楚煜是宿敌,难得立场一致,同仇敌忾。全因在上京为质期间,没少见识执政的手段,都曾在他手中吃亏。

赵弼不落人后,紧接着说道:“寡人在上京期间,唯见执政效忠天子,君臣相得,传为世间佳话。不想今日竟见君臣反目,实令寡人大开眼界。”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摆明了挤兑。

其余诸侯大眼瞪小眼,都是屏息凝神,轻易不敢作声。

执政却能面不改色,无视四人的态度,将王印捧得更高,朗声道:“天子昏庸无道,不义无德,不堪为天下共主。仆年事已高,老朽无力,且沉疴在身,恐时日无多。为天下计,唯请侯伯掌王印,效言公当年之事,留朝教导新王。如新王不肖,亦可仿效上古,禅让移权,匡扶天下。”

此番言论一出,犹如惊雷炸响,凡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

与此同时,城东方向的烟柱开始散去,显然火势受到控制,或许已被扑灭。

喜烽神情晦暗,看向失神的天子,清晰看到对方的痛苦,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陛下,我改主意了,你不应该死。”喜烽压低声音,在天子耳畔说道,“死了就一了百了,活着才能尝尽痛苦,切身体会何为孤立于世,众叛亲离。”

“你……”

“执政或是真心实意,或是给晋侯设陷,无论哪种,你都会被舍弃。亲子谋逆,臣下背叛,你注定尝遍苦痛,活着也将生不如死!”

听到喜烽这番低语,天子瞳孔紧缩,再也无法隐藏惊惧。

喜烽哈哈大笑,打断执政递出王印的动作。

他心知喜女未能成事,此前安排落空,倒也不觉得遗憾。纵然无法亲眼目睹,他也能预见到天子的下场。

失去权柄,愤懑煎熬,身陷痛苦再难翻身。

“足矣!”

思及此,喜烽停止大笑,打算在死前送给林珩一份大礼,权当是帮助自己得偿心愿的回报。

“晋君,你此前遭遇刺杀,是天子与执政谋划。越康公薨,亦有天子和执政手笔。”见执政终于变了表情,喜烽语速飞快,又道出更多秘辛,“还有楚君,执政派人与你书信,焉知不曾暗结你的兄弟,联系楚国氏族?”

“住口!”执政厉声呵斥,“休要信口雌黄,妄图挑拨离间!”

喜烽压根不理会他,目光转向齐侯,继续道:“齐国勺氏,齐君兄弟的母族。据我所知,执政与勺氏多有联络,齐君怕还蒙在鼓里。”

一股脑道出知晓的情报,喜烽乐见执政变颜变色。

他的话半真半假,执政却无法辩驳。

今日之后,世人皆知其手段卑鄙。无论他想做什么,亦或是说些什么,都不会再有人相信。

天子注定落寞余生,随上京一同腐朽。身为天子重臣,执政怎能独善其身。

他绝不允许!

第二百二十章

大诸侯遇刺,事情非同小可,动辄掀起战事。

越康公之死更是扎在越人心头的一根尖刺,每每想起便痛彻心扉。如同对楚国的仇恨,深入骨髓,不报不快。

喜烽怀抱死志,自始至终没想过活着走出王宫。

他没有任何顾忌,则心中无惧,自是肆无忌惮,将所知一切宣之于众,揭穿天子和执政的鬼蜮伎俩,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逆贼之言不可信!”执政声色俱厉,试图扭转局面。

他能感知越人的注视,凶狠、愤怒,好似磨厉的刀锋,充满了杀意。

楚煜站在车首,居高临下俯视执政,笑容一点点收敛,如玉的面庞上凝驻冰冷。好似挣脱锁链的於菟,皮毛华丽,却也凶残嗜血。

“执政,先父当年遇刺,寡人曾递书上京,却迟迟未有回音,原因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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