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30)

“王子聪慧。”在王子岁陷入恐慌时,林珩终于开口。出乎对方预料,话中不提飨宴,竟是对他的夸奖。

“谢侯伯夸赞。”王子岁受到惊吓,竟也不敢随意谦虚,唯有顺着林珩的话去说,只求不出差错。

局促太过,声音都有些变调。

楚煜发出一声轻笑,眉眼舒展,霎时艳光四射,摄人心魄。

林珩斜睨他一眼,指尖划过木盒上的花纹,放缓了表情,重新看向王子岁,温和道:“王印易主,新王登位,诸王子或留京,或就封。王子才智不凡,在内必为良臣,就封也能有一番作为。进一步,诚可开国。”

此言入耳,王子岁瞪大双眼,呼吸不由得加重。

在内为臣,在外开国。

他对晋侯了解不深,但知其言出必行,绝不会信口开河。这番话既然出口,就绝非说说而已。

他的确聪慧,头脑胜过他的兄弟。奈何王宫颓靡成风,多数人不求上进,大环境使然,眼界难免受到局限。

正如现下,明知是晋侯给出选择,他却猜不出原因,对答案也是举棋不定。

“侯伯,岁尚未有封地。”考虑良久,王子岁终于找出借口,希望能延缓此事。

林珩微微一笑,随意道:“王子可以细想。”

“遵侯伯教诲。”王子岁的脑中一片混乱,身陷两难仍不忘使命,再次开口,“宫内飨宴,侯伯能否移驾?”

“寡人必至。”林珩没有拒绝,当场应允。同时点了点身前的木盒,“天子诚心,寡人自不能辜负,将与诸国国君一同出席。”

“侯伯大义。”王子岁连忙道。

诸侯愿意出席飨宴,至少能在表面消除隔阂,勉强维持上京体面。

事情办妥,王子岁起身告辞。

林珩没有留他,遣马桂送他出营。

待帐帘落下,楚煜不再正襟危坐,而是斜靠在桌前,单手撑着下巴,一下下拨动茶盏,轻笑道:“君侯要使王子岁离京?”

“确有这个打算。”林珩没有否认。

“留于上京,他仍是王族,就封亦然。开国便要另起宗庙,如姬伯一般脱离王族,自成一家。”楚煜停下动作,手指落下盏口,笑意缓慢加深。

“不错。”林珩倾身靠近,探手滑过楚煜肩头,挑起一缕青丝,笑意冰冷,“先王害我大父,废王欲置我于死地,不能开棺戮尸,但能使其血脉离心,形同陌路,绝其祭祀。”

一代不行,那便两代,三代。

绝王族有为之人,徒留庸碌无能之辈。上京人心涣散,不聚才德,终有一日不能维持正统。

“前朝殒灭,后裔离散。何言今朝就能千秋万代?”林珩挑拨青丝,一圈圈缠绕指上,忽然间用力,拉近两人的距离。指腹挑起楚煜的下巴,笑意印在对方唇角,呼吸交融间,低声道,“越君以为如何?”

楚煜笑了。

“君侯之谋,煜不及也。”

尾音落下,他顺势靠近林珩,单臂环过对方腰间,另一只手取下林珩发上的玉簪。长发垂落间,绯红与玄墨纠缠,极致的浓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入夜,王宫内灯火通明。

大殿前点燃篝火,宫道两侧矗立火把,连成明亮的光带,直通敞开的宫门。

诸侯车驾鱼贯入城,依礼摆出全副仪仗。

国君在前,氏族行在左右,骑士策马,步甲持戈矛斧钺并有铜铸的长戟,在行进间闪烁寒光。

车队排成长龙,匀速穿过城内。

一改数日前的冷清,道路两旁聚满行人。人群驻足眺望,对诸侯的车驾翘首以待。

宫内派出虎贲,专司城内秩序。

人员精挑细选,各个身材高大,乍一看颇有几分威武。奈何有诸侯国兵在侧,哪怕是小国的甲士也勇猛强悍,俨然经历过战场厮杀。两相比较,曾是王师精锐的虎贲差距甚远,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随着诸侯队伍入城,人群中传出阵阵惊呼。

遵照礼制,王宫设飨宴,与宴诸侯需盛装出席,衣冠有定制,佩饰无不华美。如越、楚、吴等国的君臣更是珠光宝气,衣襟前的玉钩都是价值连城。

“大诸侯豪富,传言果真非虚。”

与越楚等国相比,西境诸侯略显低调,服色大多单一。如晋国尚玄,林珩及氏族皆服黑袍,头戴高冠,腰束玉带或金带,华贵中彰显肃穆。

不同于南境的五彩斑斓,也迥异于西境的庄严持重,东境诸国大多喜好青蓝,临海的齐国还有紫绢,因染制材料特殊,产量稀少,价值千金,比越绢更加难得。

随着队伍入城,诸侯仪仗穿过长街,经过众人眼前。

不再是惊鸿一瞥,借助火光,上京城民切实领略各国风情,无异于一场视觉飨宴。

王宫前,虎贲持戈立在两侧,全部身佩金甲,夜色下格外醒目。

为表重视,王子盛和王子岁代表天子出面,亲自在宫门处迎接诸侯。

上京贵族先一步抵达,目睹两人此举,也不好先一步离开,四下环顾,干脆站到两人身后。

这一幕前所未见,自平王迁都还是首例。

新天子态度明确,放正位置,摆低姿态,务求不激怒诸侯,就算是装也要装出样子。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总之,今夜飨宴之上,天子与诸侯其乐融融,做傀儡的日子也能好过几分。

诸侯仪仗抵达宫门前,车马陆续停下。

玄车为首,林珩率先步出车厢。

“侯伯。”

墨色身影出现的一瞬间,上京众人相继叠手,包括两位王子在内,态度谦恭可见一斑。

“诸位有礼。”林珩的视线掠过众人,望向火光照亮的宫道。道路尽头是金碧辉煌的王宫大殿,也是王权所在。他的视线微顿,目光明灭,表情未见变化,无人能猜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智慧卓绝,运筹帷幄。行事暴戾,手段狠绝。

上京众人猜不透他的喜恶,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不敢有半点疏忽大意,唯恐触怒这位大诸侯引来杀身之祸。

继林珩之后,楚煜和楚项先后走出车厢,再之后是齐侯赵弼。

越、楚宗室同源,两国在风俗上存在类似。

今夜王宫赴宴,楚煜和楚项衣冠相近,只不过前者身着绯袍,头戴玉冠,冠两侧垂下长缨;后者衣丹朱。冠上佩长簪,簪首是一头狰狞的睚眦。

越楚相争百年,两国边境常见烽火,狼烟不断。

上京勤王之时,两国短暂罢兵,但不意味着握手言和。

正如此时此刻,两国国君现身宫门前,一样的风华绝代,昳丽无双,脸上浮现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寒意逼人。

这样的凶神恶煞,一次聚齐两尊,在宫门前对峙,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喋血。

本就是寒冬腊月,又受到煞气波及,上京众人噤若寒蝉。除个别人外,都是脸色发白,一阵阵心底发慌,期望有人能解开危局。

林珩先一步进入王宫,没留意身后的情形。

赵弼走出青车,恰好遇见这一幕。在车前站定片刻,他果断选择无视,大步越过两人,追向前方的晋侯。行动间袖摆微振,衣领和腰间的珍珠温润夺目,愈显流光溢彩。

“晋君,且慢行一步。”不想牵涉进越楚之间,赵弼对求助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追向林珩,速度比先时更快。

在他之后,吴、许、宋等国的国君先后抵达。

看到宫门前的情形,众人的反应如出一辙,视若不见,大步远离,以免受到波及。

於菟睚眦相斗,凑上前是自寻死路。

不提远者,只观近期,邳城下一站,楚国略有损失,但不痛不痒。反倒是前去助战的吴、魏损失不小,带兵的公子峦和公子展还被请去两国都城做客,停留数月方才归国。

前车之鉴,诸侯们大多保持谨慎,集体仿效齐侯远离暴风眼。

见诸侯如此表现,上京众人更不敢出声,只能心中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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