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6)

肃州城内风声鹤唳,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越国的都城禹州,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楚煜美名传遍上京,大小诸侯国皆有风闻。

公子煜奉天子旨意归国,车驾入城当日,大街小巷挨山塞海,人满为患。道路上车马骈阗,拥挤得水泄不通。

天公作美,艳阳高照。

雕刻玄鸟的车辆驶入城池,漆柱撑起的伞盖反射金光。伞下公子一身红衣,修长挺拔,炽烈如火。

车驾穿城而过,堪比骄阳冲碎藩篱,触目所及俱是惊艳。

“公子盛名确符其实。”

国人发出惊叹,鲜花如雨洒落,万紫千红,绚丽多彩。

花雨落向伞车,花瓣缤纷飘扬,空气中花香弥漫,沁人心脾。

前方道路愈发拥堵。

活泼的少女手牵着手围在车前,笑容欢快,声音甜美。歌声汇聚成最动听的旋律,宛转悠扬,好似黄鹂出谷。

“公子美甚!”

越人爱恨分明,性情烂漫洒脱。

少女们爱慕公子煜,便结伴拦在路中,当面诉说情怀。她们不在乎能否得偿所愿,心中所想诉之于口,入心上人耳中就是畅快。

楚煜站在车上,单上覆上车栏杆,一枚花瓣飘落肩头,被他轻轻摘下。

少女们笑容更盛。

有两人提着花篮走近,将大朵的鲜花抛洒而出。楚煜探手接住一朵,轻嗅花香,随手插入发间。

乌发似墨,光滑如缎。

鲜花覆于发上,愈显姿容艳丽。

一颦一笑间眸光潋滟,雅致风流,勾魂摄魄。

见到公子簪花,少女们一时间出了神,被人提醒才红着脸颊让开道路,目送伞车继续前行。

城内万人空巷,人流如织,近乎寸步难行。

从城门到越侯宫的一段路,车驾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中途数次被迫停住。直至日傍西山,国人热情稍减,队伍才堪堪挤出人群,望见敞开的宫门。

越国建筑色彩绚丽,飞檐斗拱,独具特色。

越侯宫位于城北,墙高一丈,墙面涂红。宫门前矗立石雕巨兽,自都城建立就蹲踞于此,历经数百年岁月。

靠近越侯宫,道路两旁有甲士把守,人群逐渐零散,视野变得开阔。

马奴挥动缰绳,马蹄声骤然加快,伞车随之提速。

带着暖意的风迎面吹来,拂起乌黑的发丝。

簪在发上的鲜花缓慢滑脱,拂过绣金的衣摆,在风中离散坠落。

花瓣落在地面,接连被车轮压过,悉数支离破碎,融入泥土,彻底消失无踪。

距离宫门越来越近,马奴收紧缰绳,车辆开始减速。

越侯早就在宫内等候,迟迟不见楚煜抵达,命人探查才知城内状况。想到楚煜在上京的传闻,不由得摇头失笑。

“罢了,再等等。”

松阳君和钟离君坐在越侯下首,素来不和的两人难得保持一致,不乐见楚煜归国。

越侯膝下空虚,仅同正夫人诞下一子。宫中妾夫人不少,除一人产女,再未有任何消息。

身为越侯的兄弟,有资格继承爵位,两人难免心生贪念。

若是楚煜被困上京,或是干脆死在归国途中,越侯之位岂非囊中之物。

奈何天不遂人愿。

想到连续几次刺杀失败,钟离君端起杯盏却不饮,只为遮挡阴郁的表情。

松阳君养气功夫实在一般。听侍人几次来报,得知楚煜抵达宫门,越来越感到焦躁,近乎压抑不住抵触的情绪。

将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越侯未做任何表态。

兄弟三人角力大半生,彼此之间了如指掌。他知道两人私下里都做过什么,尤其是钟离君。

想到儿子在信中所言,越侯眸光微闪,手指轻敲膝盖,预感禹州城会不太平。

为越国计,这场争夺势在必行。

他也正好看一看,分别数载,自己的儿子是否成长,能否承担一国之君的重任。

三人各有思量,不由得陷入沉默。只有风过回廊的声响持续不断,顺着半开的窗流入大殿。

一阵脚步声打破寂静。

三人同时抬起头,不约而同望向殿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门后。

在三人的注视下,门后传来一道声音,褪去少年的青涩,浸染青年的温润,柔和不失锋锐,入耳即难忘却。

“煜奉天子命归国,求见父君。”

越侯腾身而起,快步走到门前,亲自拉开门扉。

松阳君和钟离君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跟了上去。

门轴转动,吱嘎声响彻殿内。

阳光透过空隙洒落,直至光影覆盖地面。

一身红衣的公子背光而立,衣袂轻扬,环佩相击。发上玉簪色泽清透,佩在耳上的玉玦色泽莹白,内部浮现血一般的丝状彩纹。

见到越侯,楚煜收起人前的慵懒,退后半步整理衣冠,双手交叠平举,朝向越侯躬身。动作行云流水,仪态风雅,无可挑剔。

“见过父君。”

越侯托住楚煜的双臂,连声道好:“回来就好!”

松阳君有些别扭,却还是走上前,摊开大掌拍了拍楚煜的肩膀:“长高了,就是不够壮实。”

“仲父勇冠三军,煜自然不及。”楚煜坦言,三言两语哄得松阳君哈哈大笑。

看到三人谈笑风生,钟离君的心不断下沉。不经意对上楚煜的视线,危险的直觉陡然侵袭,心中暗影无所遁形。

“季父。”楚煜微笑见礼。

钟离君颔首,旋即垂下眼帘,遮去眼底阴霾。

第二十七章

入夜,越侯宫举办盛大宴会,庆贺楚煜归国。

大殿内灯烛辉煌,香饼在炉中燃烧,香气袅袅。

殿前竖起两排火把,照亮通往丹陛的宫道。方形篝火熊熊燃烧,焰光蹿起数米,同银月繁星交相辉映。

氏族的马车排成长龙,有序穿城而过,停靠在宫门前。

门前早有侍人等候,确认来者身份,将其引往大殿,在提前备好的席位落座。

殿前台阶泼洒清水,在火光中急速蒸干,短暂腾起水汽。

殿内摆放近百盏宫灯,每盏都有半人高,铸造成树形。树枝分叉,尖端托起三只圆形灯盘,盘中注满灯油,灯芯燃烧时散发出阵阵幽香。

氏族陆续就座,松阳君和钟离君联袂入殿,分坐在两班席位之首,身边各有两名婢女伺候。

高阶之上设三席,一为越侯,一为国太夫人,另一席不言而喻,自然是为归国的公子煜准备。

国君未至,宴席不开。

氏族们枯坐在席位上,面前各有一张木桌,桌上摆放瓜果酒水和羹汤菜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热腾腾的菜肴逐渐变凉,高阶之上始终空空如也。氏族们终于察觉到异样。

“君上为何还不至?”

“国太夫人也未入席。”

“看那里。”

氏族们交头接耳,互相间窃窃私语,猜测越侯迟迟不露面的原因。

有人看出端倪,向松阳君和钟离君的方向示意。

众人福至心灵,不着痕迹看过去,就见两人一改平日作风,尤其是松阳君,暴躁脾气不见踪影,格外能沉得住气。

“你是说……”

“八成是国太夫人不满。”

议论声又起,氏族们心有了悟,有人皱眉,有人沉吟不语,也有人暗自得意,显然是更看好国君的两个兄弟,而非在上京数年的公子煜。

钟离君端起酒盏,遮去嘴角的冷笑。

纵然楚煜颖悟绝伦,终究离国多年,除了国君的支持,在前朝没有多少根基。正夫人卧病多年,宫苑握在国太夫人手中,他更是缺乏助力。

前朝宫苑举步维艰,援手少之又少。

真实吃过教训,他才会明白,归国容易,手握世子印却是难如登天。

钟离君成竹在胸,笑容里透出快慰。

松阳君瞥他一眼,哼了一声。虽不喜国太夫人偏心,但两人此时目标一致,猜出对方做法于己有利,自是缄口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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