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异闻录(111)
“都说了我是包打听哇!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在一丈外,均背对着马车,对着围堵的水泄不通的人群道:
“听闻前面有人在闹事,既然如此,金吾卫为何不干脆将人带走?”
“嗐!”
张卿清打开扇子摇了摇,“这要怪他自己,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义阳公主。那可是公主诶!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能就这么放过他吗?扒光衣服跪街示众都是轻的。这些金吾卫负责拦薛家人靠近,但他们不拦百姓,围观的人自然就多咯!”
“薛家郎招惹的是义阳公主?”
徐绍隐隐有些吃惊。
他拽着张卿清的衣袖,拉着人往马车的方向走近几步,小声问:“是……薛明公他家吗?”
“原来你还不知道哇?”张卿清道,“疯掉的就是他儿子呀!薛五郎!编出《疯子与娇娘》的那位,报应不爽吧!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疯掉吧!”
闻言,周歆探出窗外,追问:“他几时疯的?为什么突然会疯掉?”
“据说是醉酒后从楼台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
张卿清看过来,目光落在下颌处清晰的牙印上时登时微微睁大了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向她身后,抬起玉扇挡在面前。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双眸忽而弯如新月,笑得有些莫名。
周歆的心思全在疯掉的薛五郎上,心道,这个人也和唐府有仇,又恰巧在唐彦修掌权后疯掉,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他自己摔下来的?”
“当然!他这么豪横,谁敢去推他哇!”
闻言,周歆回过头与沈既白对视一眼,暗暗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张卿清走过来,扒着窗沿继续道:“他这才是真正的疯子与娇娘,回去我就请最牛的戏班子将这出戏写出来全国巡演!”
周歆道:“你是特意来看笑话的?”
“不然呢?”
他扇了扇玉扇,端得一派风流翩翩,“他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九寺五监中的三寺一监都在这里,他这不相当于在官家门口调戏官家千金?胆子忒大。”
前面挤得水泄不通,马车肯定是过不去了。
周歆道:“这离大理寺远吗?”
沈既白道:“不远。”
“那就走过去罢。”
张卿清有些惊讶,“这都什么时辰了居然还要回大理寺工作?这时候又没有加班费,你们这么费心费力干什么?”
“有案子。”
他啧啧两声,“大理寺什么时候没过案子?就算废寝忘食也处理不完,不如随我去放松放松?”
周歆瞥了他一眼,“去哪儿放松?花楼?你夜夜笙歌也不怕中年谢顶!”
张卿清用扇子指着她,“别空口白牙污蔑人啊!我可清白着呢!”
“哇!你一个夜夜宿在花楼的人好意思提清白!”
“宿在花楼怎么啦?宿在花楼就一定要策马奔腾吗?你小姑娘家家的思想不要这么龌龊好不啦!”
“我思想龌龊?!”
眼见着两个人像斗鸡一样吵了起来,沈既白微微摇了摇头,抬手推开车门,牵着她走了出去。
这场类似小学鸡互殴的斗嘴随之停止,周歆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见沈既白已经走下马车,长身玉立在车阶旁,一手高抬,似乎是想要扶她下车。
这个画面莫名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仔细想想,以往都是她最先溜下车,从未给过沈既白行绅士之礼的机会。
也许是错觉。
周歆抬手拍了一下他的掌心,并没有从车阶上走下来,而是一如既往地跳下了车。
见状,沈既白蜷起手指,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手。
张卿清斜倚着车壁,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可真不解风情。”
言毕,他又看向沈既白,用扇子指着周歆,一脸的费解,“京中贵女如云,上赶着招惹你的不少,你怎么偏偏看上了她?就她耍酒疯的那个劲儿——”
沈既白不甚自然地咳嗽一声,张卿清登时闭上了嘴,没再说什么,只用揶揄的目光扫视着她。
心中泛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她追问道:“我昨晚究竟干什么了?”
“想知道?不告诉你。”
周歆踢了他一脚,“不就是吐了你一身?至于这么记仇吗?”
“你确定只是吐了一身?”
“不然呢?”她不以为意,“难不成我还吐了两身?”
张卿清打开玉扇挡在脸前,笑得狡黠鬼祟,答非所问道:“你们该上班上班,该约会约会,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哎,对了!尽欢楼过两天正式开业,你两记得来呀!”
周歆:“尽欢楼?”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个名字不错吧?”张卿清潇洒转身,扬着玉扇朝马车后方的花楼走过去,“我这个尽欢楼一定会成为大唐第一销金窟!”
“人生得意须尽欢。”沈既白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好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歆拉着他往前走,“不用质疑了,这就不是他写的。”
“你写的?”
“这怎么可能?”周歆怕他再追问下去不好解释,便将话题岔开,“这首诗叫《将近酒》,有人特意给它谱了曲,我唱给你听呀?”
“好。”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此处离大理寺确实不远,一曲唱完,二人已经迈上台阶,来到大理寺的牌坊门前。
她食指转着腰牌上系着的红绳,将腰牌摇得飞了起来,转着转着脱了力,腰牌嗖地一下掉在了地上,落在守门衙役的脚边。
衙役当即弯腰去捡,看清金牌的样式,动作停顿一瞬,诧异得睁圆了眼。
待二人走近的时候,衙役已经捡起了腰牌,正踌躇着到底该递给谁。周歆自然无比地从他手中拿走,伸直手指继续转着玩,“谢啦!”
她朝人微微一笑,拉着沈既白走过大理寺的石牌坊门,“你调几个衙修招魂吓吓徐小乙,看他会不会说出来什么。”
沈既白的目光落在旋转于指尖的腰牌上,眸光随之温和许多,“好。”
衙役睨着渐行渐远地两个人,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我刚刚是不是幻听了?凌云君居然和我道了一声谢?”
站在他对面的人也紧紧盯着那两道背影,“我好像也出现了幻觉,凌云君在向沈少卿发号施令?”
“沈少卿的令牌怎么会在凌云君手里?那是令牌啊!是能到户部提取俸禄的令牌啊!”
“何止!大理寺少卿的令牌能调动三千暗哨!凌云君居然把它当成小玩意儿转着玩!沈少卿居然也没阻止!”
“幻觉!”
“一定是幻觉!”
守在门口的两名衙役一个比一个震惊,当事人却都很镇定,走过长长的甬道,周歆脚步一顿,“哎呀!”
摇晃的手指一停,她将金牌攥在掌心,道:“才想起来,我得回去取三清铃。”
她拍了拍沈既白的肩膀,“你帮我准备点草木灰,让衙修在天牢里摆好法台,我去去就回,一会儿在阅微堂见!”
“好。”
周歆双手结印,低喝一声“遁!”,立刻消失在少年面前。
沈既白迈大步伐走回阅微堂,和徐绍交代了一番,便坐在桌案前处理公务。
不知过了多久,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