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倒计时45天(46)

作者:一棵水杉 阅读记录

自行车冲向舞台一侧,林渡舟就站在前方。

他眼眸低垂,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的眼睫上,神色沉静而庄重,挥舞的手臂一次又一次划出漂亮的弧线,颀长的身体立在那里,一如无数次时光记忆里亲历的过往。

庄临意丢开车把,扬起手臂,我看向林渡舟身侧的舞台暗角,冲刺的距离越来越短,十米,五米,三米。

一米。

原本应当跪在庄临意肩上的膝盖没有着力,我看见那个狭窄的暗角朝我奔过来。明明它那样昏沉阴暗,我却好像飞蛾扑火。

然后是急剧的颠倒,戛然而止的琴音,巨大的碰撞声,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焦灼的呼喊,短暂的死寂,复苏的粗重的喘息……

我全身发麻,窜向四肢百骸,腿上的旧伤被磕得生疼,渐渐钻入了感官。混乱的世界里,我捕捉着最切近的信息,庄临意朝我奔过来,跳下舞台,扶着我的肩,急切地喊道:“……林医生!”

我垂眸,看见了身下的人,整张脸都隐匿在暗角的昏黑里,看不清神情。

在庄临意的手掌之下,更多的触感苏醒,我腰间是擦伤的手臂,凸起的青筋上横七竖八的血痕,灰尘和鲜血混在一起。他固执地没有放手。

我伸手一抓,攥住了暗红色的领带。

四周剥落,光影中又现出了洁白的墙壁,安静的会诊室,时钟的声音盖过了舞台边所有的“意外”。

嘀嗒,嘀嗒,嘀嗒。

我跨坐在林沉岩身上,他靠着椅子,带着毫不意外的轻笑,仿佛我就在他股掌之间。

他的手臂揽着我的腰,一如在舞台的暗角。手上已经结痂的伤痕,手腕上没有那块腕表,我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上,指节修长,根根分明,和新闻上完全重合在一起。

10月15日,林渡舟溺亡当天,新闻图片里,他在白布下露出的那截手臂,就带着这样的伤痕,原来不是新添的,是摔下舞台的旧伤。

而他现在尚且没有伤痕的手指,在新闻图片里,满是皮肉的擦伤,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

我摇了摇头,关于新闻的印象散去,睁眼看见眼前的人,他似笑非笑,将我禁锢在他身前,时钟的嘀嗒声规律而清晰,他在冰冷且机械的声音中低声开口,“这次,你赢了。”

“他溺海的时候,是你占据了他的身体?”我恍然,挣脱他的束缚,他的臂膀将我禁锢得更紧,我不得逃脱,浑身发颤,“是你……是你杀了林渡舟……”

我松开暗红色的领带,将他推开,当手掌抵着他的胸膛,动作一顿,看见自己手背上的淤青。

低头,是小臂上的绷带,手肘的血痕,裸露的脚踝,触目惊心的伤口。

脑子里轰的一声,我猛地推开了他,呢喃道:“救命……”

我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钟表的嘀嗒声渐渐隐去,一声强烈的碰撞声,身前的人被我推向舞台,后背撞在侧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庄临意焦灼地呼唤,“师哥!”

脸上滑落沁凉,我看着昏暗中那张沉静得毫无生气的脸,他抬眸,与我四目相对,看不出一丝隐忍和疼痛的痕迹,我知道这是林沉岩。

眼泪还是在丝毫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我的指尖抖得无法自持,呆呆地重复,“救命……救救我们……”

第39章 【27天】开门。

“……救命!”

我从睡梦中惊醒,眼前是陌生的窗口,外面透进朦胧的月光。泪从眼角滑落,将脸侧的枕头濡湿一片。

趴在床边的人倦意浓重,被我吵醒,无奈地动了动。

背对着月光,他抬起头来,宽肩靠向椅背。

我忽地撑起身体,酸痛爬向全身,目光死死地落在人影身上,警惕地后退。

外面路过脚步声,我霎时间清醒过来,看出床前坐着的人不是林沉岩。

“又醒了,”他叹了口气,拿我没办法一般,抹了把脸,“一晚上醒三回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所有防线刹那崩塌,我眼睛发酸,还没干的泪痕又被洗刷了一遍。

“纪南,”床头的灯被打开,我看见他的样子,困顿的双眼,不甚愉悦的神色,又听见了自己轻轻的呢喃,“怎么会这样……”

“为了个破节目你不要命了?”纪南逮着我一通数落,“我听说彩排之前你还挺有先见之明,跟节目组说那个暗角看不清,容易摔倒,让铺个垫子,大家都以为你做好事呢。你是做好事了,你送佛还送到西,你还亲身试验怎么摔的,多慈悲啊。”

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带着被磕碰的淤青,但和会诊室里看见的伤痕不一样。

我问:“林渡舟呢?”

“死了,拜你所赐。”纪南没好气道。

我立即掀被下床,纪南一把按住我,“放心,活蹦乱跳的。确实拜你所赐,得亏你让加了个垫子,摔了一下而已能怎么样。”

“那我怎么躺在这儿?”我看向腿上的仪器。

“人家可没有三年前躺进ICU的案底,”纪南帮我把被子又盖回来,“赶紧睡你的,待会儿天亮了回去躺两天屁事没有。”

我一把抓住纪南正盖被子的手,心里腾起焦急,“要是我被绑架了,你会来救我吗?”

“放心,”纪南白眼一翻,“你自己不作死,就没人弄死你。”

我跟纪南没话可说。等到他又睡着了,我瘸着伤腿跳出去,听见他迷迷糊糊的问话。

我说:“我去洗手间。”

纪南没再管我,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我走出医院,细密的糖霜落了满头。

树叶的缝隙里摇晃出了人影,我躲在拐角后面,看见熟悉的身形走入视线。

他周身泛着冷气,神色凝重,目光幽深难揣度,这是林沉岩。

我侧身躲在拐角之后,等他走过之后才默默走出来,拦下一辆出租车,夜晚匆忙而没有内容的公路一段一段地越靠越近。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我站在小院门口,叩响了门环。

良久没等来开门,单薄的长袖T恤被风吹得鼓成帆,细雨将衣物打湿,我淹没在洇润的雨丝里。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到我身侧,手里的伞斜到了我头顶。我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他穿着一身挺拔衬衫西裤,模样很英俊,手里提着公文包,看起来是要去上班。

“你好,找路浔吗?”他问。

我摇头,“找白深。”

“啊,”他恍然大悟一般,笑容很明朗,“这个点他们可能送然然去上学了。稍等,我帮你问问。”

我等他拨通电话问消息的功夫,看见他腕上的手表,是简约的白色表盘,外层镶着一圈漂亮的玫瑰金,他的手握着伞柄,伞面友好地倾向我这边,手腕就抬在我耳畔,我听见指针走动的熟悉的声音,嘀嗒,嘀嗒。

声音被放大,我抬头看见伞的边缘,雨滴落下,晶莹剔透。

忽而不知此时何时,伞沿外若隐若现的牌匾宣告着离开我生活圈的另一个空间,我皱起眉头,弯腰,用手掌覆住了自己的膝盖。

“先生,你还好吗?”身旁的年轻男人放下了电话,微微俯身看向我,“他们说就快送到学校,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家,还要等吗?”

我点头,疼得满头大汗,浑身发热,咬牙道谢,“等……谢谢你。”

“雨下大了,去隔壁歇会儿吧,”年轻人朝我伸出手,却没有直接扶住,而是礼貌而有分寸地温声提醒,“可以把着我的手臂。”

我又道了谢,握着他的小臂,衬衫倏然褪去,变成布满结痂的伤痕的手臂,还有凸起的青筋,手腕上那块简约的玫瑰金手表也不见了踪影,转而出现了黑色的表盘,再一晃眼,这块手表也不见了。

这是哪里?

膝盖的疼痛褪去,我听见温柔的呼唤,背后轻轻的拍打一下一下循着节奏,盖过了震耳欲聋的嘀嗒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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