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云鬓+番外(118)

作者:虞渡 阅读记录

早晨清透的日光穿过薄纱,镜子里的小娘子长发如瀑披散在肩,她的双眸雪亮,殊色清甜,似乎从来美好,从来无忧。

她可是堂堂魏公主,李家十九娘。

她反握住他的手。

当然了,世间万般珍贵,皆应为她掌中所有。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番外(前世)

承宣元年的三月, 长安下了一场大雪。

裁绡楼外的杏树枝干堆满积雪,公主府银装素裹,满地落白。奴仆们正搭着梯子,要敲走檐下尖锐的冰棱。

萧且随立在那儿已不知过了多久, 他一眼不落地看着那正趴在冰雪地上撒欢的孩童, 雪花蹁跹, 他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宽阔的肩上落着白, 像茫茫雪色中的常青的松柏, 挺拔而淡漠。

他眉目潇潇的额上添上了有一道长至眼角的刀疤, 那是昔年流放长白山之时受黥刑,而后剜去那个“奴”字所致, 原本妙绝长安的昳丽面孔,如今却像一块碎开的宝玉, 饶是如此,他的姿容却并未损伤, 反而更添几分桀骜。

那孩童不过五六岁模样, 著着夹绒的月白圆领袍衫,带着虎头帽儿, 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儿。

李遂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大的雪, 新奇极了, 小手手没进厚厚的雪色,他抬首看那男子,招手喊他, “阿耶!来呀!”

萧且随好似走神了, 没有回应。

雪下了一夜未停, 已有寸深,孩子滚了几圈,外边的玄色裘披已沾得雪沫子,李遂站立起来,六合靴踩进雪里,两只小手挥舞着,像在划船。

他见着身旁呆愣愣的男子,突然坏心思浮起,抬起小脚将一捧雪踢了过去,李遂小小年纪,脚力却还惊人,雪团子扑进男子的脖颈,冷得他轻颤,一双深邃的眸子缓缓回神,聚出些许无奈。宏露薯远

碎雪洒得一身狼狈,白雪落发间,又簌簌轻掉落,鬓边赫然已有留下了霜色。

孩童却不知愁绪,捧着腹嘻嘻地笑他。

这一幕似曾相识,萧且随有些恍然地想,从前她也似这般任性胡闹,爱把雪塞进别人衣领子里,见他缩着脖子,两只眼睛弯弯的,就像这孩子一样,带着些得逞的笑意。

李遂见他痴傻,还要作弄,突然见到院门外一个高大身影大步走过来,舅舅来了!他忙用小手扑走裘披上的雪粒,往萧且随背后挪过去,两脚并拢站好。

萧且随看清来人,要跪拜行礼,李槐扶他一把,道,“雪地湿冷,免了吧。”

说罢,他目光看向李遂,眼里清浅的笑意一点点消逝。

严厉的目光犹如实质,李遂不堪重压,小脸低垂,嗫嚅着,“舅舅…”

“谁教你这样戏弄他人?”李槐道。

李遂素来害怕皇帝舅舅。

人人都说从前舅舅对阿娘好得很呢,怎对他却好似非常厌恶,虽说平日里的赏赐和尊荣都一样不少,可舅舅的眼神很冷,冰锥似的射过来,好似透过他,看见了另外一个他极其厌恶的人。

是以李遂每回见了舅舅,都不太敢说话。

他抿着嘴,攥在玄色衣摆的手更用力几分,两只圆圆的眼儿湿漉漉地抬起来,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人,低声说道,“阿耶…”

他看一眼李槐铁青的脸色,又慌忙改口喊萧且随,“不是、是阿叔…”

萧且随闷闷笑了一声,随手揉揉楚遂的发顶,不甚在意地挥手拂了拂发间,白雪纷纷而落,落拓的鬓间银光刺眼。

“官家何必恼怒,遂哥儿就和他阿娘一样爱玩闹,我早都习惯了。”

提到她,李槐的面色总算柔和了几分,可眉间愁绪仍在,他轻叹一声,声线和这雾霾的天儿一样阴沉沉的,“今晨又收到傅见山八百里加急奏报,你这一回来,荆西就蠢蠢欲动,北边也不甘人后啊,萧叙拒不参大朝会,大概想趁着中朝政局未稳,浑水摸鱼,捞点好处吧。”

萧且随明白他的意思,这会子回长安来,也不过是因为她的祭日将近了,如今该做得事儿都做完了,他自然也该回边城去。

他思忖着,开口道,“萧叙确是元嘉帝的拥趸,不过他对中朝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也不会和荆西断了联系,官家,让崔介和卫缺在北边可别下手太狠了。幽州一乱,朝廷两相受压,僵局难解。”

李槐轻笑一声,揶揄道,“宁王对幽州还是隆情深笃啊,朕还记得你小时候,喏,这么点大,就知道往萧叙脑袋上刮耳光——”

李遂探究地望过来,他知道阿耶是姓萧的,低声问道,“萧叙是何人,是不是我的二叔?”

萧且随忙摇头,转向李槐说道,“官家!可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没得和我学坏了。”

李槐笑了笑,从袖笼中取出一物递过去,“你看看这个,可绘得精确?”

萧且随垂眼看着手中的那一张羊皮图纸,淡漠的目光中渐渐聚起亮光,半晌后,他抬首问道,“此图纸是何人所绘?”

李槐见他脸色,已知图纸的精妙,往外拍拍手掌,郑少监便领着个青衣道袍的男子走进来,那男子是魏人模样,只是面上皲裂发红,垂着的双手也粗糙不堪,一眼便知没少在西北行走。

那人甚是傲然,行到面前,并不向官家和宁王行礼,一双鹰眼只盯在李遂身上,那孩子无意间与他对上个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藏在萧且随背后不敢出声。

“这位就是寒山居士谢先生,建和三十八年的探花郎。”也曾在蔚园做过门客,可李槐并不计较,这些年为推下元嘉帝,他已是做惯了收拢人心的事儿,只要是有志之士,不拘过往。

好在这个谢方行确实有几分本事,听说他经年流连于荆西与吐蕃等地,对那边的地形地貌了若指掌,他的绘图功夫也精妙绝伦,绕是白丁也能轻易看得懂。

萧且随对他也略有耳闻,本以为只是钓名沽誉之辈,现下看看这图纸,确实有几分本事。

李槐此来,便是因为他预备拉拢这个谢方行,可谢方行昔年本就是探花之身,后又辞官在野,想来是不好名利的。

好在他对做公子李遂的开蒙老师并不抗拒。

那奇怪的居士低着沙哑的嗓音,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萧且随冷冽的眼浮上了几分笑意,他躬下身子,揉了揉李遂圆圆的小脑袋,说道,“先生说笑了,在公主府住着的还有哪家的孩子,自然是宣宁殿下的孩子,公子李遂。”

“遂哥儿,喊人。”

李槐定下了这件事,也默认谢方行已经答应了。

李遂抬着黑白分明的一双圆溜溜的眼,乖巧地作揖,喊道,“先生。”

谢方行同样回过礼,“公子万安。”

他转身对李槐说道,“陛下,半年前我曾走访逻些城,听闻吐蕃首领伊川赞布正欲学习长安官话,谢某便毛遂自荐,去往皇宫教学。”

“某在那曾见到一位女郎,样貌和宣宁殿下相似。”

在场的另外两人脸色骤变,萧且随急道,“先生此言当真?”

李槐亦面有焦急之色,虽说谢方行昔年或许见过宣宁,可时隔多年,他又如何能认得出来,李槐道,“朕知先生鬼斧神工,尤擅丹青,您可能将那女子的样貌描摹下来?”

谢方行本就为此事而来,自无所不从。

——

承宣五年四月。

纷乱的硝烟烧了四五年,大魏终于肃清了陇右,大都督将前荆西大节度使楚郢和吐蕃首领伊川一并降俘押入长安。

同时回来的,还有一具玉石打造的棺,大都督与棺同行,骨瘦形销,踩马踏过漫漫长街。

长安五月,白练如霜,公主陨亡,承宣帝令免征三岁,赐恩科,赦死囚,大魏子民皆为公主服白。

谁人在为她恸哭,是她的阿兄?

李槐于明德门外亲迎车架,巍巍大魏,天子之尊,在看见萧且随手上那串被抚得发亮的承宣通宝时,浑身颤抖,于长街哽咽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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