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云鬓+番外(16)

作者:虞渡 阅读记录

十五年前的四月初十,正午时分,紫微星频频闪烁,司天台上奏曰:紫薇耀日,或有为大魏万年之代的祥瑞之女降生。

是夜,陆昭仪诞下一名女婴。

官家大喜,亲赐闺名“意如”,赐居丹凤阁,食三百户,并封号曰“宣宁”,取“四海宣威,安宁永年”之意。

宣宁公主自幼聪慧,喜爱骑射,官家纵之,由着她与长安城同龄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儿郎们一同受教。

李意如披着波斯薄毯,半睁着眼躺在三楼的软榻上,听飞流直下的银练哗哗作响,她眼神迷离,将睡半醒。

薄毯随着她无意识的翻身掉落半截,露出一段雪白细嫩的脖颈,她的伤口极浅,血痂两日便脱落了,只是终究受过伤,留下了一条白线。

忽然她瞪大了眼睛,翻身而起,哪像个险些睡着的人。宣宁公主仰着下巴,拿起琉璃镜照着,越看越气得要摔东西。

“你竟把他放了!你看看他做的好事!”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伤口处按了按,撑着脑袋,不耐烦地说道,“一个衣裳洗得发白的低贱小贼,在数年后就能成为大魏的异姓王?西境战事大都督?这叫我如何相信,你看看这伤口,真是气煞我了,卫缺他们听到暗语,还来的这样迟,不受罚便罢了,竟还给赏?让我说,你就不该淌这趟浑水!朝晖整日和我作对,给她个教训也好!”

“你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什么徐什么骁啊!他又怎会对咱们的事儿那么清楚呢,你真的确定他就是宁王?我看你也有错,肯定是认错人了。”

宣宁嘴巴一张一合,怪这个怪那个,说出的话没有一句好听,李意如听得额头青筋胀疼,这小娘子说话和那不懂事的朝晖简直毫无区别,很难想象这样无知又聒噪的人竟就是她自己。

卫缺昨日就已经找到了那小子的由来,只待时机合适之时再行拜访,李意如揉着眉心,慢吞吞地说,“那是你十七姐,你真能眼睁睁地看她被贼人杀害么?”

李意如是了解宣宁的,宣宁年纪尚小,一直都在蜜罐中长大,陆昭仪过世时她只有两岁,根本不知什么是生死大事。

宣宁想了想,当时见着那贼人把朝晖举起来掐住,她确实又惊又怒,尚嫌李意如的镇纸拍晚了,李意如毕竟年纪大了,反应都不如她,若是换她来砸,那贼人定要脑袋开花、当场缴械不可。

她沉默了一会儿,仍犟着脾气,嘴硬说了一句,“行,谁让你年纪大呢,你是长辈,我就听你的。”

李意如侧脸挑眉,低哼了一声:“小气玩意儿。”

宣宁腾一声站起来,“你骂谁!”

李意如:“我骂我,关卿何事。”

宣宁无法反驳,霎时泄了气,将手上把玩着的珠串往梨花木板随意一撒,叮咚咚滚了一地。她嘟囔着,“没劲透了,我想我得找个大夫治治我们这个病症。”

——

长安永宁坊,慈云堂。

有了一笔意外之财,义兄曾恪的救治总算可以继续,几天之后高热散去,人也渐渐清明。

他伤重不宜移动,陈大夫医者仁心,在慈云堂后厢劈出半间,一半堆放杂物,一半作了病人房,几个学子都挤在这里看望他。

他们是各地往长安城来应试春闱的生徒,这回去寒山寺正是为了求个吉运,未想到遇见了朝晖公主出行,几人都受了伤,曾恪更是严重,腿骨都折了,半月后的考试不能参加事小,只怕会留下残疾,十年寒窗一朝成空。

“光天化日之下纵仆伤人,咱们竟没有地方申冤呐喊,可见大魏官员上府沆瀣一气,这繁花锦簇的长安城,实则是藏污纳垢之所,污秽不堪!明日我还要去尹府前击鼓,曾兄的事若是没个交代,我言盛绝不踏入尚书省半步。”

相对于周遭愤慨想要罢考的学子们,他淡然一笑,“正是因为寒门子弟无处申冤,才更需要各位上进,涤清官场,效力国家,不正是吾辈之责?且与众位同好相处之下,某认为,才华斐然者甚多,我这次就算应试,大概也是无功而返。”

时辰不算早了,几人谦虚几声也只能散了。一旁的布衣少年拎着药碗和沾污的衣物要出去洗刷,曾恪看他一眼,问道,“近几日好似没见你负剑,从前不是剑不离身的?”

徐骁面色微变,顿在那儿没说话,曾恪叹气道,“为给我治伤,让你把剑也典卖了吧,唉,我实在愧为兄长…”

“没有当掉。”徐骁想起那日险些遭到那小公主的暗算,干巴巴撒谎,“只是借给朋友了,过几日我会去要回来。”

“不用,我把剑给你送来了。”门外小娘子扬声回话,语调清越快然,若山间清泉。

徐骁猛地抬头,下意识就往腰侧一摸,空空荡荡,他警惕地看向门口,移步往曾恪面前挡。

第十三章 公道

厢房的门扉并没有合拢,来人轻轻一推,高大威猛的长卫史低着头恭敬站在门口,后头钻出个圆脸玉颜的少女,她作男子打扮,著着件简单的素青竹影袍衫,玉带掐腰,乌丝幞帽,像个春日出游的小公子,她黑亮的眸影四转,探究地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小屋,腰间所悬,正是徐骁从不离身的寒剑。

“是阿骁的朋友?”曾恪略感奇怪,徐骁挡在那儿,他什么也看不到。

宣宁没有立即回答,解开寒剑,也不管徐骁手上拿着东西,扬手就掷过去,徐骁慌忙放下衣物抬手去接,拧眉想问她怎么找到这里,可又顾及着义兄,便开口道,“你怎么来了,这儿狭窄,咱们出去说。”红熡姝远

说罢要上前,可那长卫史立即黑了脸,一同站进来,幽幽地盯着他,大有徐骁一异动,他就要出刀砍人的意思。

宣宁径直绕开他,床榻上的男子大概二十七八,方脸浓眉,面上无彩。她叹了一声,说道,“曾郎君受苦了,某不才,家中正有几位大夫擅治骨伤,这会子正在前厅和陈大夫研讨您的病情呢。”

她目光定在他的腿上,娇靥冷凝,前几日听崔念念说朝晖打了人,她还没觉着什么,可她生平最恨别人往腿上招呼,见到好好一个举子弄成这副模样,她心中有如火烧,即使李意如不告诉她这个“宁王”是她阿兄麾下猛将,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曾恪非目光浅显之辈,此女子虽衣裳普通,可通身贵韵斐然,而她的侍从眸光冷寂,看起来负着几条人命似的。

绝不是徐骁与他能攀得上的“朋友”。

徐骁斜眼看她,冷笑一声,“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带着你的人出去。”

宣宁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榻旁的草药纸包,惹得少年眼神躲闪,她叹道,“行,咱们出去说。‘阿骁’?乞全儿还有话让我带给你呢。”

徐骁认命地一闭眼,跟着他们去到院中。

其实要找徐骁也不难,那日放走他时,卫缺已在他身上种上了追踪香,纵使他轻功如羽,带上御史台借来的狗儿,很快就找到了无有巷的全爷,那乞丐还有点脾气,不肯招供,直到卫缺拿出证物:当铺里赎回来的野鸭荷包,他又一并全揽,说是自己偷的。

可别的亲邻就没有他这样的骨气,一两银子罢了,乞全儿的亲友往来,如数家珍。

“你们把乞全儿怎么样了?”少年咬着牙,狠狠地盯着她,两眼血红,像是要吃人似的。

宣宁看了这无礼狂妄的样子便生气,有卫缺在侧,她也不怕徐骁猖狂,露个狡黠的笑容,两眼弯弯地逗弄他道,“他敢偷我的荷包,自然是砍了双手,丢进沈园地牢。”

徐骁即刻便出手了,寒剑出鞘,奇异的一道蓝光迸现,宣宁张圆了嘴巴,被卫缺把住手臂往后边一拨,抱头蹲在了地上。

卫缺狂刀一出,院中槐树如遇到狂风,哗啦啦地震响,他身形威猛,出手狠厉,其势不亚山崩地裂,少年力有不逮,不出五十招,对上正面,寒剑霎时脱手,卫缺乘胜追击,钳住他的右臂使劲一扭,徐骁吃痛闷哼,被压制在地,哑着嗓子大骂,却换来卫缺一脚踩在脸上,吃了一嘴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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