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41)

作者:风里话 阅读记录

“别喊七七,别……???”萧无忧钗环皆乱,捂着胸口裂开的衣襟,有些回神,只往后缩了缩,“臣妹……”

她尚且还想如往常那般,借卢七的胆小怯懦掩饰过去。然思绪转过,便知前头一句话,已是漏洞百出。

终于慢慢止住了挣扎,缓缓掀起眼皮,望向温孤仪。

果然,温孤仪道,“为何不让我唤你七七,年少时,你不是日日缠着我这般唤你吗?”

“七七!”他重新唤她,没有回应。

“你说话啊!你为何不说话?”

萧无忧盯着他,良久方勾起嘴角,面容便多出一分笑。

却是冰冷又苍白。

“七七!我唤了,你应我一声!”

“你应我一声啊!”

御帐不比殿宇,并不深阔。

温孤仪终于在萧无忧长久的沉默中失了仪态嘶吼。

帐外人声鼎沸,夜风回旋,都比不过他的呼唤清晰。

两侧烛火摇曳,光晕下一对相视的男女。

帐中静了一瞬。

终于,萧无忧有些了反应。

她面上笑意更愈浓,只伸手拂开他,直起身低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陛下!”她呢喃着这两个字,冷嘲道,“陛下要我这个前朝公主应您一声,作甚呢?”

“是为了讽刺孤年少不知廉耻,百般痴缠于您?还是要孤这个未入轮回孤魂野鬼来证明您如今的丰功伟绩?又或者让孤应您一声,来看您是怎样踩着我萧氏芸芸白骨问鼎天下的?”

“若是如此,孤看到了。”

“是不是这样,孤的价值便彻底没了,你便又好重新送孤上路?”

萧无忧从地上抓起步摇,塞入温孤仪手中,尖头直指自己。甚至她将原本被他撕裂的襟口拉得更开些,露出大片峰峦雪肤,抵上锋利钗头。

“这是作甚?”眼见人撞上来,温孤仪只匆忙弃了步摇,一把扯过她衣衫,将划出的细小口子捂住。

然女子肌肤娇嫩,夏日衣衫质地轻薄,一道血流还是赫然出现在眼前。

渗透衣衫,从他指缝划出。

像极了三年前箭矢贯胸,无论他如何双手捂盖,都止不住从她心口流出的血,湮红了整个云中城城楼。

洒落在厮杀的战场上。

一贯好医术的人,颤着手毫无章法地止血。

而萧无忧却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安定,暗暗呼出一口气。

她骤然地被发现了身份。

细想,也不突然。

温孤仪对卢七分明一直有所怀疑的。

送来琥珀,让自己照顾衡儿,又让她去洛阳见手足,一路试探。

他们有过太多的过去,熟悉彼此犹如熟悉自己,又是同出修道之门,信往生,信轮回,温孤仪发现她身份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样暴露了,她能做的便是和最初般一样试探底线。

萧无忧目光扫过被他投掷在地的步摇,低眉看他五在自己胸口的双手,便知他尚不会让自己这般轻易死去。

然始终过不了本能这一关。

不过是这低头一瞥,她从无尽恐惧中挤出的三分理智便瞬间支离破碎。

他的每亲近一分,每一寸的触碰,在她重活一遭后,都让她如临大敌。

她看那双骨节分明玉竹般的手,眼前浮现的却是墨勒握着金玉角骨瘦如柴的五指,转瞬又变成珈利端着逍遥散捏住她下颚灌药的一双手……

于是,她不过一刻的心安,骤然又被吊起,只用力将他推去,踉跄起身欲要奔走。

“七七!”

“放开!”

温孤仪拉她一把,两指扣住了她手腕。

是锁腕骨的指法。

萧无忧奋力一挣,素手从他指间挣脱。

是起了废手、弃军保帅的念头。

两人足下踩着氍毹,来往过招间,却也不过一招,铺地的氍毹被扯动,一旁烛火并着琉璃灯“哗啦”倒地。

只是两人谁也没有心思在意。

两人心思都在旁处。

她没有想到,有一日,他居然也会强迫他。

他亦没想到,有一日,她会如此嫌恶他。

怕她当真废手,他先弃了功法,只是这样一撤,两人皆受不住足下缠滑,跌下身去。

他垫在她身下。

她却腰间受力,被箍在他掌中,没能起身。

方寸间,彼此呼吸缠绵。

从上到下都贴在一起,萧无忧已经彻底没了理智,浑身发颤不由自己,失力跌在他肩头,只低声呢喃,“放、放开孤!”

“你有多厌我,宁愿废了自己的手,也要挣脱我?”温孤仪抚着她背脊哄慰她,“幼时、少时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在一起吗?以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任谁也不能分开我们。你不该这般厌我,我们还与从前一样,重新开始……”

半晌沉默,伏在身上的人,呼吸缓缓平顺下来,只在他耳畔痴痴轻语,“孤不该厌恶你?孤与你重新开始?”

“孤……”她顿了顿,“我们还与从前一样?”

“对,我们和从前一样,一样好,一样爱。”身下人继续轻拍安抚,当真如十数年前在方外药师谷中温柔又轻妮。

只听着怀中的小公主平了呼吸,静了心跳,咯咯轻笑。

小公主攒了些力气,抬起头来,笑靥依旧,只是额上生出止不住的薄汗,双眼聚不起神采,眸光有些涣散开来。

她不颤不抖,心平气和地看身下人。

看得模糊又清晰。

笑靥瑰丽又明艳。

她道,“你告诉我,我如何不厌你,如何和从前一样爱你?”

话语落下,她的左手扶住右手,右手紧握着早早摸到的那只步摇,又快又准地捅入他胸口。

“我是人。你杀了我萧家那么多人,是怎么说出口,我不该厌你?我该与你重新在一起?”

“我是人啊,是一个人!”

“你的双手,沾了多少我萧家的血?”

萧无忧牟足劲欲要捅下去,却觉胸膛阵阵刺痛。痛意蔓延,让她握不住步摇。

温孤仪见她一下退尽血色的面庞,只撑着口气反剪住她双手,拔出步摇扔在一旁,喘着气道,“是不是心痛了?”

“七七!”他捂着胸膛靠近她,“你看,你捅了我,还会心痛。你的心比你的身体诚实,我们为何不能在一起?”

萧无忧忍过初时的一阵痛意,眼下已经没有多少感觉,反被温孤仪这样一激,心中恼意更甚,只抓起那支步摇,欲要重新刺去。

温孤仪胸膛的血汩汩流出,本是避无可不避。当是方才连排灯盏倒地,撞倒器物的声响引来了巡夜的侍卫。

千钧一发之际,侍卫掀帘入内护驾。

温孤仪原是面对门毡的位置,遂一把抱过萧无忧,两人上下换了个位置。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他一边暗里夺下萧无忧那只步摇,一边侧首斥退侍卫。

御帐之中,孤男寡女,这样一副叠压情境,是个人都能看出状况。

侍卫首领垂手躬身,慌忙告罪离去。

温孤仪胸膛鲜血染红萧无忧衣襟,他退开身来,将步摇塞在她手中,张合着灰白唇瓣,喘息道,“你若执意想我死,现在可以补刀。只是重来一遭,当年事,你总想弄明白吧。”

萧无忧看他,又看步摇,只瞥目不欲开口。

她能看明白,温孤仪要杀她,方才侍卫进来前,就不必护她。

若说先前所思,他只是疯癫想要与她再续前缘,方留她活命。

那么这一刻,她已经两次要他取性命。留着这么一把随时捅人的刀在身畔,只为一点虚无的缘分,未必太荒唐。

“若我说,当年非我害你死在云中城,你信吗?”温孤仪拨过萧无忧面庞。

萧无忧晲他,挣脱他的手,冷嗤道,“荒谬!”

温孤仪闻此话,低眉见她将掌中步摇握得又紧又牢,却到底不曾抬起。

遂一点点拨开她五指,提了口气将步摇夺来折断,掷入炭盆,合眼道,“萧氏族人的死,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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