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98)

作者:山隐水迢 阅读记录

他像是一株在严冬乱风里摇摇欲坠的蒹葭,是在这深宫里与单染宛如镜照的存在。

十几岁的少年的年纪,明明还是个容易怂的岁数,却因有人与自己相似,便生出保护之心。

这很好理解,乌须转而问应蕖,“那你呢荷花君?”

“他呆呆的很可爱。”应蕖坦白道,“像是我养的用来试药的兔子,脾气有点大,但其实真的要动他便显出胆小来,很好欺负。”

“你个混球!当时这样想我!”

琦羽一拍桌子,按住额头怒道:“老子当年觉得你是个漂亮蒹葭真是瞎了眼!”

“因果册上写,你们这样相安无事了一年多,直到大皇子与二皇子暗斗中,那老二跌瘸了腿,于是皇后才又忧心起你这命格来,要给你下药。”乌须把话题拉回来。

这一茬不提还好,一提琦羽仿佛想起了什么非常可怕的回忆。

他直接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抱着头嗷嗷大叫。

进而他合掌对众人道:“各位仙友仙僚,还有我们亲老姐,还有冥君大人!下药后我就是个真傻子了,捡泥巴吃的那种,求你们能不看就不看,拜托了!”

“你不是装的么?”乌须问应蕖,“你当时怎么想的,明明这个皇子真傻了对你才有利吧,况且你也不是医不好他,真就养出感情了?”

应蕖答道:“呆兔子可爱,真成傻兔子了,旁人要他性命太容易。”

那时他与单湘荷合作,其中一条便是要保其幼弟的无恙,且那下毒的人剂量下的狠,真容易吃成一辈子的傻子。

在乌须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应蕖咳了两声,道:“咳咳,还有一点便是,挼毛球要在近处挼,单湘荷将他养的心如赤子,我便想试试看,我能不能养出只指哪打哪的黑兔子出来。”

“坏心眼啊。”乌须眯眼道。

谁知在此时,琦羽突然听不下去,起身道:“本君去花园里透透气。”

珠鸣狠瞪了应蕖一眼也紧随而出,直到他们离开,应蕖才讲出未完的话,“可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始终没有变……”

话罢对着乌须与玄微鞠了礼,亦离开了此处。

乌须有些犯困,陪这些神仙与陪凡人也无异,他刚打了个哈欠,只见玄微起身来走到矮榻边,给他铺起了床。

仙尊动作很快,还用神力躺热了汤婆子里的水,而后便眼巴巴看过来。

乌须睡眼朦胧,道:“我冥府不缺人,仙尊,你铺床的技术也不如何高,莫不是要学这人界花样,为本君暖床吗?”

他本意就是要打发走玄微,谁知这位仙尊眼眸一亮,当即就开始去外袍,一副这床是非暖不可的架势。

乌须摆摆手,道:“停下,本君可睡不动你,你往边上去点儿。”

玄微仙尊眼睫一颤,向后退了好几步,乌须君反手捏了捏肩膀,施施然走到矮榻上,往里头就是一钻。

他裹着被子去看玄微的脸色,道:“你以为本君会变成乌云盖雪?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副身体已经没了,你要毛球还是另寻他处吧。”

“不……”玄微君面露痛色,想要上前来却又不能,道:“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些。”

“你也知道本君不舒服啊。”乌须有点认床,也没立即就睡,黑暗里他沙哑的嗓音愈发明显,听来如石子沙砾含在喉头。

“本君又怕冷,又容易困,又是个破了相的,你也心有猜想了?是不是要帮着九天对付本君?”

“你知我不会。”玄微痛苦道。

“本君不知你啊,玄微尊上。”乌须将汤婆子揣到胸口,虚假的温度蔓延胸膛却也抵达不了心脉。

他道:“你看,不论是谁,直面本心都是困难。糊涂的实则清醒,愚钝的实则通透,算计的实则不忍,怜爱的暗含谋划。”

“时至今日,我也不敢说真的看明白了你,玄微。”

寒夜的冷风拍打窗棂,乌须合上眼道:“岁年原本并不后悔去九天找你,即使你冷落疏远,你偏袒和试探,也未后悔过。”

夜风呼啸而过。

“但牵扯到那么多的性命,我也始料未及,玄微,你可知,一旦有了后悔,许多事便无法回头。”

“挖走内丹,你确实动手很快,我并不痛苦。”这是乌须第一次完全用岁年的身份与他对话,他道:“但此后,延绵无尽的不适,没有一刻止休。”

“这不公平。”

乌须君朝玄微伸出了手。

玄微仙尊气息都闭住,乌须道:“你我之间,绝非尊上你哭着自残,或跪下求我原谅那么简单,尊上昔日既为苍生天下谋局,那么今日——”

“也来分担本君身上,这苍生天下的鬼哭吧。”

夜里的皇宫幽冷异常,檐下的冰凌若悬刀般立挂,枝叶寒潭结的冰在空寂的深夜里,发出搁楞搁楞的碎响。

玄微望着乌须君伸出的手,像是冰雕即将靠近火焰似的,为之不可自拔,又觉毫无温度的自己不配去触碰。

可他的动作比他的思绪更快,指尖碰到乌须君的指腹,刹那间便握紧了。

然而不论是谁,都无法再传递温度。

冥君的眼睛在黑暗里散着清透的微光,这使他的双目看起来又像是猫瞳了。

玄微的气息不住发颤,眨眼间,玄微额头亦浮出了薄汗,冥君体内的黄泉之力太过激荡了,冲着他的四肢百骸。

一如当年,玄微帮岁年冲脉。

乌须无奈地摇摇头,作势要抽回手去,却被玄微死死攥住不放。

“如此看来,即便是先天神体也受不住这黄泉鬼哭。”乌须失望地叹。

玄微呼出的每一口气里都像是掺了冰渣子,他冷汗涔涔,痛苦地看向乌须道:“你每日、每时每刻,皆在受这般的折磨吗?”

“这倒没有。”乌须即刻答道:“毕竟冥君的权柄在我这里,只是魂魄不全,许多东西承受起来会比前几任要费力,你并非冥府中人,所以会格外难受一些。”

今夜的乌须君似乎心情还算不错,或许是因为他得知了通往鬼渊深处的通道近在咫尺,只待时机成熟后,即可前往取回本命法器。

玄微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又风雪大作,仿佛回到了那座高台。

锁链、狂风乱雪、视野里淋漓的鲜红……他脑中的剧痛又翻了上来,如同一把巨斧劈开识海,将他整个人也劈成两半。

仙尊将不适的神色往昏暗之处藏了藏,乌须却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稍坐起来几分,道:“你仍会受当年幻象的影响?”

自离开水莲洲,玄微便时常会看见不属于当下的景象。

有时是过去他的经历,有时则是他未曾亲眼见过的画面。

乌须道:“这第二回的骨瘴,没有头一遭那么强,但偏生孕育出了极其强的蛊惑力,玄微仙尊,让本君探探你的灵脉……”

他话音刚落,玄微猛地向后退了几大步,动作之激烈,险些撞翻一架屏风。

乌须嗤笑,却听玄微语调都发飘,道:“你不能……你不能再接触骨瘴了啊……”

乌云盖雪曾有生吞骨瘴的过去,玄微再不敢让年年有一分一毫感染骨瘴的风险。

“大惊小怪。”乌须君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过去的眼神像是在瞧一尊花瓶。

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或许会悬着旁人的心,但他却无半点挂念,他道:“你我因果,皆系于此物上,岂是不接触便能跑开的?”

他注视着隐在暗处的玄微,道:“待你我因果彻底散伙,你将你手上的珠子摘了,再解决一下当年的幻觉遗症。”

“等到不再头痛,想必仙尊很快就会恢复成那高高在上的尊上吧。”

玄微猝然摇头,那惶恐的样子,简直如有人要抢夺他至关重要的宝物。

而伴随乌须轻描淡写的态度,玄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即便如仙尊,亦有无穷无尽的欲望,他不寄望于岁年原谅他,但哪怕是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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